戲台上,樊梨花架著武旦刀,勾住薛丁山手上的單槍,刀槍合體,在空中曖昧地繞來繞去。下一秒,隨著薛丁山單腿向後抬起,上半身挺腰做出「射雁」的動作,台下滿場500位觀眾爆出如雷掌聲,大聲叫好。
台北市社教館附設青年歌仔戲團6月底在大稻埕戲苑演出《樊江關》,這場充滿調情意味的武打戲,是全劇最具看頭的亮點之一。
今年8月成軍將滿4年的青年歌仔戲團,是除了國立台灣戲曲學院之外,大台北地區青年歌仔戲演員最重要的培訓與表演團體。職業歌仔戲團爭相來此挖角,年輕演員看得到未來,歌仔戲也有了傳承的希望。
社教館開辦歌仔戲團,為青年演員搭台
電視歌仔戲尚在風光的年代,1981年,歌仔戲小生名角楊麗花在國父紀念館演出《漁孃》,開啟了歌仔戲劇場演出的風潮。包括國人熟知的明華園在內,許多歌仔戲團,都是在這股劇場熱潮之中,快速累積劇團的知名度。
演出的戲台從廟埕轉到劇院,歌仔戲的藝術精緻度提高了,也吸引一定的觀眾買票入場看戲。但不可諱言,演員和觀眾都會變老,歌仔戲走入劇場34年至今,這個最具本土化的劇種,演戲的與看戲的,都亟需新血加入。
台北市社教館看到培養年輕歌仔戲人才的急迫性,在2011年8月成立了青年歌仔戲團,招收18~35歲的團員,不限劇校科班生才能報考。
第一年招到6位演員,排練3個月後,推出第一檔戲《穆桂英》,佳評如潮。青年演員身手俐落,唱腔動感十足,不少50歲以上的觀眾大呼:年輕人演歌仔戲,竟然這麼好看。
青年歌仔戲團每年招考新團員,並在大稻埕戲苑舉行公演,增加年輕演員的演出經驗,同時也驗收培訓成果。今年之前演過的劇碼,包括《大鵬鬧宮》、《刺客列傳之魚腸劍》、《傳說‧陸文龍》、《東海怒濤》、《萬古流芳》等大戲。
團員人數目前已增至22名,對外公演也由早期的免費索票改為購票入場。「累積的基本觀眾群夠多了。」青年歌仔戲團總指導,京劇背景出身的國立台灣戲曲學院歌仔戲系教師趙振華說,觀眾肯自掏腰包買票看戲,某個程度上,代表演出的品質已提升,觀眾看戲的品質也提高了,這是演員與觀眾的雙贏。
京劇名師指點,《樊江關》考驗武打調情
6月推出的《樊江關》,開演前一個月,滿座500張票就已售罄。這齣戲主要敘述薛丁山與樊梨花交戰,點燃一段烽火情緣,以及薛丁山如何周旋在3個老婆之間。
飾演薛丁山的江亭瑩是青年歌仔戲團第3年招入的團員,學了十幾年的花旦,近幾年改走生行之後,一炮而紅;樊梨花則由大眼放電,演小姐端莊、扮丫鬟嬌俏的旦角姜琬宜飾演。兩人同為國立台灣戲曲學院的校友,都是26歲,是戲曲界看好的潛力新星。
薛丁山的大老婆竇仙童、二老婆陳金定,以及薛丁山的妹妹薛金蓮,也都由年輕團員擔綱。值得一提的是,樊梨花的師父驪山老母,由非科班出身的第一屆團員蔡孟君飾演,她目前的身分是大學老師。飾演樊梨花身邊丫鬟的朱亮晰,則是戲曲學院歌仔戲系的學生,今年才要升大二。
江亭瑩與姜琬宜這次首度演出全本《樊江關》,挑戰薛丁山與樊梨花的角色。《樊江關》打戲吃重,4月底啟動排練,第一場就排薛、樊兩人的對打。指導這場戲的是建國百年藝術百傑之一,以教戲嚴格聞名的京劇武旦名角楊蓮英。
「打的時候,眼神兒要勾著打。」楊蓮英把京劇裡的「五法」(手、眼、身、步、法),套進這場打戲,親自示範曖昧挑逗、不帶殺氣的眼神和肢體動作。
楊蓮英說,京劇比歌仔戲更注重武功的訓練,因此她要求《樊江關》年輕演員學習京劇武功的元素,「我交給她們100分的動作,歌仔戲老師再從中拆出3成或4成,在歌仔戲的基礎上加以變化,對這些年輕演員很有幫助。」
楊蓮英本身是戲曲學院京劇系的老師,青年歌仔戲團創團第二年,就被邀請指導旦角的武戲。《樊江關》裡,竇仙童使雙刀,陳金定使雙錘,樊梨花則大多時候使用武旦刀。為了避免樊梨花打起來千篇一律,楊蓮英幫姜琬宜設計許多套路,要求她對飾演薛丁山的江亭瑩,「眼神勾著,要殺,卻有所不捨。」
明日之星挑梁演出, 每一場戲都是新的學習
談到演出《樊江關》裡人物,江、姜兩人七嘴八舌聊起來。
樊梨花出場時,必須耍一套劍法,但姜琬宜之前並未學過耍劍,她說,這是演《樊江關》最讓她緊張的地方。
身高逼近168公分、身材略為壯碩的江亭瑩則說,除了武打之外,如何傳達薛丁山在戲中的情緒轉折,對她是全新的挑戰。
「薛丁山是很可愛的角色,」江亭瑩笑說,薛已經周旋在2個老婆之間,又跟樊梨花調情,「戲裡沒有刻畫為什麼要跟樊梨花談戀愛,這部分的轉折,必須靠薛的唱詞來傳達,告訴觀眾:好啦,我願意跟她在一起。」
「我叫他發誓娶我,我才放他走。」戲裡,姜琬宜飾演的樊梨花施法移山倒海,對薛丁山欲擒故縱,邊打邊鬧、邊調情。
一開始,薛丁山是正常的男子漢,在戰場上英勇殺敵,之後跟樊梨花糾纏,變得有點耍無賴。「剛出場時,比較像是武小生;到後段卻偏像裝可愛的『三花』小生,有點戲謔,不像一般小生那麼正直。」江亭瑩詳細說明她在戲裡必須做到的情緒轉換。
「超齡」唱戲,傳統戲曲不必然老派
然而,二十來歲的年紀,如何透過演技,超齡詮釋劇中人物求愛不擇手段的心機?
「我從模仿開始。」姜琬宜說,《樊江關》是齣老戲,老師、學姐幾乎都演過,因此她先揣摩前輩們的表演,並加以消化。「針對眼神、唱腔等細節多想一點,不會只用『我覺得應該是怎樣就怎樣』的方式去演。」
「我覺得很困難喔!」江亭瑩則認為,與資深演員相比,年輕演員面對生命歷練與演出經驗的不足,「真的不能不認輸」。
「我們確實人生經歷不夠,再怎麼努力表現,也只能用想像的方式去演。」不過,江亭瑩也說:「盡量啦,多想一點,就能多做到一點,能做到多少,就看我們盡了多少力。」
對於歌仔戲被認為是阿公、阿嬤才會看的老派戲劇,她們又如何看待?
「我不知道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是從哪開始!」姜琬宜深感不以為然。「我們想要培養年輕的觀眾,邀請朋友來看戲,讓他們知道歌仔戲不是想像中的那樣子。」
「時代在變,歌仔戲也在變,但可惜的是,現在的年輕人不知道,歌仔戲已經改變到什麼程度。」江亭瑩認為,所有的傳統戲曲,面對電影、電視等大眾表演藝術,都會遇到同樣的難題,「國外的電影明星來台,年輕人會去看,但一說到歌仔戲明星,就算是楊麗花,他們也不一定認識。」
戲曲人才的去留,反映演出生態的好壞
「它一直在動盪,沒有停下來。」戲曲學院歌仔戲系教師石惠君,如此形容歌仔戲近10年來所處的狀態。
石惠君出身歌仔戲世家,父親是已故歌仔戲導演石文戶,她本人則在葉青神仙歌劇團及河洛歌仔戲劇團唱旦行近30年。《樊江關》是她為青年歌仔戲團執導的第一齣戲,她說的「動盪」,指的是年輕歌仔戲演員面對的困境。
石惠君表示,雖然知名的歌仔戲團,如北部的唐美雲劇團、許雅芬劇團等,根基已經打穩,在國家劇院等大型舞台也有常態演出,但「年輕演員最欠缺的,就是可以把他們推出去讓大家認識的機會。」
「演員的訓練,不是只有累積功夫而已,一定要演出,才能累積經驗。」姜琬宜亦有感而發。
所謂「10年出得了一個狀元,但出不了一個好演員。」石惠君說,坊間歌仔戲團數量看似增加,但品質卻未顯著提升,優秀的年輕演員進入劇團,也會面臨「被戲拖著走」的問題,演出爆量,但卻無法反芻演出品質的好壞,長期下來,對演員、劇團及整體歌仔戲的發展,都沒有好處。
石惠君說,「在劇校長大的孩子,對演出是有憧憬的,」考量未來的出路,一年培養十多位歌仔戲演員,畢業後投入業界的不超過5位,「甚至全軍覆沒。」石惠君感嘆,有什麼樣的演出生態,就能留住什麼樣的人才。
及時為年輕演員搭起培訓及演出的平台,給魚也給釣竿,正是台北市社教館附設青年歌仔戲團踏出的重要一步。這一切,不只是為了個別演員的前途,更是為了歌仔戲整體的未來。
為了6月底《樊江關》公演, 社教館附設青年歌仔戲團請 來京劇武旦名角楊蓮英( 右 一),指導樊梨花(右二,姜 琬宜飾)與薛丁山(左,江亭 瑩飾)的調情武打戲。
歌仔戲經典人氣戲碼《樊江關》,描述樊梨花(右)與薛丁山(左) 在戰場上擦出烽火情緣的故事。(大稻埕戲苑提供)
歌仔戲經典人氣戲碼《樊江關》,描述樊梨花(右)與薛丁山(左) 在戰場上擦出烽火情緣的故事。(大稻埕戲苑提供)
國立台灣戲曲學院培養歌仔戲人才, 劇校學生坐科訓練紮實。
傳統戲曲年輕演員需要舞台,才能「磨」出演出經 驗。圖為國立台灣戲曲學院歌仔戲系今年的畢業 生,5月在大龍峒保安宮公演《青白蛇.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