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台灣藝術界最具代表性的《台北雙年展》與集結兩百多位藝術家的《CO2台灣前衛文件展》剛剛落幕,接著針對台灣去年一整年所有藝術表演與畫展評選的《台新藝術獎》也在三月下旬隆重揭曉,大展與大獎熱鬧接續,交織出台灣藝術最炫最酷的新浪潮。
展場裡,大型裝置與融合科技的電子影像作品當道,藝術大展彷彿一個極盡聲光的遊樂場。觀者可以坐在旋轉大圓床上,欣賞幻燈顯影的各式賓館風情,或站上五彩霓虹的檳榔販賣亭,權充一下火辣的檳榔西施。
在當代藝術打破所有媒材與界線的今天,一個人、一件事、一個觀念都可以是一件作品。開門關門是一件作品,公關行為是一件作品,甚至一個獎都可以是一件作品。大展之中,一群年輕藝術創作者組成的「赫島集團」,萬分詭異地籌辦一個《台北雙年獎》,站在前衛藝術的尖端,對藝術生態進行了一場大膽的諷刺與反思。
「赫島集團本次主辦台北雙年獎,期望藉著目前許多當代藝術展覽在台北同時展出的難得經驗,邀請數位不同領域的專業人士擔任評審。......我們認為當代藝術已逐漸小眾化,其他視點無法進入這個封閉的體系,赫島集團企圖透過跨界人士的評審,在過程中與當代藝術產生碰撞,進而發展出一些不同於以往的多元見解。......」這是《台北雙年獎》的宣言。
更火紅、更炙熱
白底紅字,台北雙年獎的宣言大剌剌地橫跨一月號美術專業雜誌四個頁數。宣言後面,羅列五位評審大名:台北藝術大學美術系教授林惺嶽,佛光人文社會學院藝術學研究所所長林谷芳,台北藝術大學文史哲教授辛意雲,佛光緣美術館總執行長如常法師,裱褙師傅彭勝葵。五位評審將對今年初台北所有藝術作品進行評審,當然,包括台灣藝術最重要的台北雙年展與台灣前衛文件展等等。
去年底,赫島集團宣布《台北雙年獎》的存在之後,接著發表宣言,公布評審結果,並在媒體發表藝術對談與評論,最後並假《CO2台灣前衛文件展》展場,邀請靜宜大學藝術中心主任林田富來頒獎。一連串密集的媒體造勢,讓人不得不對這個平地竄出的台北雙年獎投以注目與發出疑問。究竟這赫島集團是哪一個財團底下的基金會?這個獎的設立在鼓勵什麼樣的創作?
「日據時代,台灣有一個活躍的美術社團叫做『赤島』,取名赫島,就是要比赤島更紅,更火,更熱,」赫島集團的靈魂人物何實指出。一看,這何實今年剛滿二十,再一問,原來赫島集團是八個台北藝術大學學生所組成的藝術團體,並非什麼企業集團下的文教組織。而所有運作的經費與獎金,全部來自八位年輕人平日的打工收入與壓歲錢。
這是一件作品
同時間,位在華山藝術中心的台灣前衛文件展中,一個展覽空間裡,貼著《台北雙年獎》的企畫書、廣告文件、海報、評審背景介紹,還有創作者製作《台北雙年獎》這一件作品的觀念陳述。剎時,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台北雙年獎》竟是台灣前衛文件展中的一件「作品」!這件作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試圖以獎的操作方式來凸顯藝術史、藝術獎、藝術評論、媒體之間互相認證的荒謬。
從年頭到年尾,各種大大小小的美術獎項,是藝術創作者肯定自我的依據,也是躍入大師或參加大展的梯子。只是不少獎項背後總有官方政治權力或者財團經濟力的支撐,而評選的過程,真能選出最好的作品?還是精通大獎操作方式,符合潮流與評審團口味者才容易勝出?
在創作、藝評、展覽場、媒體、財團、公部門相互糾結之下,能站上藝術聖壇的,憑藉的已不僅是藝術本身,就像在裝置藝術當道的今天,平面繪畫被擠到邊陲,所能獲得的資源少的可憐,難怪平面藝術創作者,要自組「捍圖社」以示抗議。
「《台北雙年獎》這件作品切入的角度真得很詭異,它完全用別人的舞台,卻又站在別人的肩膀上,進行一場奪權,」近年來以行為藝術為主要創作型式的藝術創作者石晉華表示。石晉華同時也無奈地表示,在現實上,藝術創作者其實很難不加入這一個由各種大小展覽、獎項主導的現代藝術體系之中,否則連展出的機會都沒有。而《台北雙年獎》卻聰明狡獪地加入大展中,與大展先行擁抱,再近距離地給藝術圈戳上一刀。
「台北雙年獎顛覆作品與展覽間的運作法則,對藝術評選機制的諷刺和挖苦,已經成為真理的代言,它殘酷地披露了藝術的浮誇,」藝評家徐婉禎為文表示。相對於時下藝術作品充斥著休閒、娛樂嘉年華式的紛亂與嬉鬧,台北雙年獎散發著「一種悲憤的詩意,與冷峻不可逼視的的光芒,」徐婉禎指出。
揭開藝術真面目?
少了畫布與顏料,台北雙年獎卻有更多的素材來支撐作品,包括被邀請的評審與廣告手法。
台北雙年獎的評審包括藝評家、藝術家、法師,還有裱畫師傅。這樣跨界,甚至與藝術完全不相干的評審委員,無疑是對藝術權威性的挑釁。背後的企圖不在於「把藝術還給工農兵」這樣簡單,而是藉著一個既貴族又平民,難以歸類的評審團,「以天花亂墜的眼睛來看藝術,」何實表示。
而在這一件作品中,廣告費支出佔了總經費的一半以上,更是有意而為的。不論藝術、非藝術,「現在社會大眾,都透過媒體的眼睛及嘴巴來認識世界,以為只要在媒體存在過,也就真的活過了。」何實表示,生活在廣告時代的人們,哪會知道在藝術雜誌擁有眾多篇幅討論的藝術家、榮登封面的作品,可能都是一種付費的「廣告」?
而包括《台北雙年獎》所評選的藝術創作、參加的藝術大展,也包括受邀的評審、頒獎人、得獎人,甚至拒絕參加的所有人,無所遁逃,不論接受或拒絕,都成為作品的一部份。「我是你的一部份,很小的一部份。但是我的形式看起來卻比你大,」何實指出。
「很有反諷的味道,也保留觀念藝術不被收編的反叛性格,」佛光人文社會學院藝術學研究所所長林谷芳如此看《台北雙年獎》這一件作品。尤其是台北雙年獎的一切資源,既非來自公部門,也非財團,而是來自八位學生辛苦的打工及過年壓歲錢,林谷芳覺得意義重大。因為,在台灣,藝術家過份依賴公部門,「既然依賴了公家資源,又如何能脫離共生的生態圈,強有力地進行批判?」
形而上藝術
但這樣一個概念,也可以算是一件作品?是的,早在一九六○年代,法國藝術家杜象將使用過的男性尿斗簽上名字,當作作品放在美術館展覽,開啟了「觀念藝術」的先河。之後美國音樂家強•凱吉,也發表了他的《4分33秒》作品,這一位音樂大師對著數百觀眾,在鋼琴前靜坐了四分又三十三秒鐘,連手都沒有碰到鋼琴,就完成了他的作品。他並非在搞笑或愚弄觀眾,這一件無聲的作品在提供人們思索音樂的本質為何,與老子「大音希聲」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觀念藝術,是一種看不到、摸不到的思考藝術,概念與思想是構成作品最重要的條件。只要是藝術家所完成或展示,並傳達某種獨特的思想,對於社會、政治、環境、人性,甚至藝術本身或藝術家自我進行批判與顛覆,都可以說是觀念藝術,它重在檢視藝術體質,幾近於一種哲學思辯。
從校園進軍威尼斯
《台北雙年獎》是赫島集團創作的一部分。作品的第一筆始於兩年前,當台北藝術大學藝術系如往常一般舉行系展之際,一群美術系三年級的學生不必思索就知道,所謂的系展,勢必由某些符合師長眼光品味的作品獲選。於是他們就想:我們也來找些評審、頒個獎,讓自己成為另一個權威,以對抗系展的權威。於是他們提出了《二○○一南北新人獎》這樣一個獎,一個看起來比系展大很多的獎,以此作為參加系展的作品。
為求逼真,也可以說本來就是來真的,他們在系展會場上的每一件作品旁,貼上南北新人獎的說明卡,同時在系展入口的白牆上,大剌剌地貼上《二○○一南北新人獎》的文字,更在系展中頒獎,讓人幾乎要把系展錯以為就是南北新人獎的展場。
今年六月全球藝術界最大盛會《威尼斯雙年展》即將舉行。接續二○○一南北新人獎、台北雙年獎,從校園到台灣藝壇,赫島這一群年輕的藝術家,將向威尼斯大會提出《威尼斯雙年獎》作品計畫。
適巧今年第五十屆威尼斯雙年展的主題是《夢想與衝突》,對於深處歐美中心外的台灣藝術家,參與威尼斯雙年展是一個「夢想」。這一群年輕人,雖進入其中,卻要以另類跨界人士組成評審團,對主流論述造成一些「衝突」。
如果這件作品進入威尼斯雙年展,在西方主流藝術戰場上,以小搏大,讓整個威尼斯雙年展、參與雙年展的各國藝術家,甚至西方藝術評選的標準全都成為他作品的一部份,「那麼掌握評審與詮釋主權的赫島集團,將以東方論述詮釋西方藝術,最後成就『西方美術,台灣論述』的榮景,」藝評家徐婉禎深深期許這件作品小兵立大功,對西方藝術撒下無可遁逃的漁網。或許人們也要反問赫島這一群叛逆小子,果真顛覆了威尼斯雙年展後,還要怎樣?「這一件觀念藝術將在進軍威尼斯雙年展之後告一段落,畢竟這只是我們的一件作品,何況這件作品,觀念雖然有趣,執行起來卻像個公務員一般,忙著送企畫案、交錢,儘是些行政手續,」何實表示。
面對當代的藝術或藝術家,事實上,已經無法以類別來指稱或區分。對於「何實」而言,名字是一種神話,一種風格,所以他的名字也是一件作品,本名倪又安的他,是《台北雙年獎》的何實,是畫水墨的「章三」,也是作版畫的「王午」,包括趙六、李巳都是他。看來這當代藝術,真是分身無限,變化萬千哪!
p.66
藝術界盛事的「台新藝術獎」在春天揭曉,圖為施工忠昊的作品《美術館檳榔攤》。(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提供)
p.73
何實以「獎」為名,讓整個藝術界陷入了他的作品《台北雙年獎》之中。(林格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