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看漫畫學日本」的階梯式教室,上課鐘聲還沒響,近百位學生已經坐滿整間教室。蔡增家則在教室裡走來走去跟學生閒聊,完全不像一般的大學課堂,晚到的同學,只能去隔壁教室搬椅子來坐。
這門通識課的人數限制是120人,但每學期都吸引上千名學生搶著選修,有學生選了3年才終於選到,多數是對日本有興趣,同時聽說上課可以看漫畫,更增添同學修課的動機。
其實早在10年前,蔡增家就已經開課教授日本學,當時的課程名稱叫做「日本政治與經濟研究」,可是選課的同學屈指可數,他心中納悶:「台灣與日本關係密切,年輕人應該對日本很有興趣,為什麼沒人來上課呢?」
直到某天,他在日本的電車上,看見對面的大叔捧著一本漫畫讀得津津有味,蔡增家一時好奇便記下漫畫的名字《黃昏流星群》,接著便去租書店翻看。《黃昏流星群》以老年人為主角,顛覆了漫畫主角總是年輕帥哥美女的印象,探討老年人的愛情生活,在高年齡層讀者中大受歡迎。
蔡增家說,以前看的漫畫不多,沒想到日本漫畫竟然可以討論各種社會現象,讓他興起用漫畫當教材的靈感,讓學生更容易理解日本社會。
從《黃昏流星群》談起,蔡增家介紹了日本高齡社會的種種奇特現象,例如老人監獄、百歲人瑞新聞主播等,再搭配另一部漫畫《看護工向前衝》,深入探討日本的長期照護制度。原本看似生硬艱澀的議題,也變得平易近人。
漫畫也可以是教科書
對台灣人來說,漫畫總是被歸類為閒書,學生看漫畫通常會被視為不用功,但是「日本人認為漫畫與書本沒有分別,都是承載知識的書籍。」蔡增家說,這種認知的差別來自於漫畫並不是只有運動、打鬥、魔法等天馬行空的想像,還有被稱為寫實漫畫與專業漫畫的風格,在台灣雖然讀者較少,在日本卻很流行。
寫實漫畫顧名思義,便是以描述社會現狀為主的漫畫,也是這門課程主要閱讀的漫畫,包括《上班族金太郎》、《縣廳之星》等。其中,蔡增家推薦閱讀的是「島耕作」系列漫畫,該系列作品自1983年發行至今,伴隨著日本經過泡沫經濟、網路時代至今,從第一部作品《課長島耕作》,主角島耕作一路從課長慢慢往上爬,到目前仍在連載中的《會長島耕作》,過程紀錄了日本企業內部生態、人際關係與企業向外擴張的種種心計,包括性、權力與金錢,真實而露骨,被譽為最能代表日本社會運作的漫畫,甚至連前日本首相麻生太郎,還將《島耕作》系列漫畫,作為贈送外賓的禮物。
「討論相關議題的漫畫很多,但是島耕作系列無疑是最經典的作品。」蔡增家說,幾年前熱門的日劇《半澤直樹》是特例中的特例,現實中的日本企業有著明確的序列制度,對某些夢想到日商企業就職的學生而言,必須先考慮自己是否能適應這樣的企業文化。
行行出狀元的漫畫世界
除了寫實漫畫,專業漫畫則是以描寫特定職業為主的漫畫,如《醫界風雲》、《深夜食堂》等,深入呈現特定職業的樣態,同時也反映了社會現象在劇情中,包括律師、救難隊、品酒師等,都有相關漫畫作品。
蔡增家特別推薦的專業漫畫是《夏子的酒》。女主角夏子和哥哥,嘗試以有機栽種的原料,和手工古法釀酒,來對抗化學肥料與酒廠生產線的酒,這其中牽扯出人與土地、科技與傳統、都市與農村之間的種種矛盾掙扎。
「短短12集的篇幅裡,卻能涵蓋農業轉型、社會問題等龐大的議題,即使經過二十幾年,仍然值得我們反思。」蔡增家說,這部漫畫不僅表現出日本社會對於職業的尊重,也展現出日本在面臨新舊時代交替時,如何做出選擇。
而在這麼多的漫畫中,有些漫畫由於題材特殊,難以取代,因此成為每學期必選的經典漫畫。
例如《東大特訓班》談的是日本的教學方式和升學制度,雖然和台灣不盡相同,但也時常讓學生心有戚戚焉;《家栽之人》的主角則是一位熱愛植物的家庭裁判所(相當於台灣的少年法庭)法官,主角經常用植物作比喻,來鼓勵、開導行為偏差的年輕人。
這些題材特殊的漫畫,對於背景環境都有鉅細靡遺的刻畫,因此學生在閱讀時,便能看見日本的補習班、考場、法庭、學校與社會的幽暗角落,獲得更完整的日本社會面貌。
當漫畫不只是漫畫
漫畫在日本不僅是對GDP貢獻良多的重要產業,同時也被視為是知識傳播的一環,由於市場規模夠大,才能孕育出多元題材的漫畫。
漫畫創作體系下不僅有縝密的分工,為了鼓勵新人,也有各種高獎金的漫畫大獎;從漫畫衍生而出的動畫、電玩、桌遊和電影等,營造出驚人的獲利。
「台灣漫畫起步雖然早,但後續的發展卻力有未逮。」蔡增家說,光是漫畫獎的獎金,日本就比台灣多出數十倍,目前韓國的漫畫也在快速成長中。台灣在推動文創產業時,如何能兼顧人才培養、產業體系的健全,是必須重視的課題。
蔡增家在開設「看漫畫學日本」課程後,獲得廣大迴響,學校、政府機關、非政府組織等演講邀約不斷,數百場演講下來,今年更將這門課的教學心得集結成書,出版了《上一堂最好玩的日本學:政大超人氣通識課「從漫畫看日本」》一書,和更多人分享。
除了漫畫,蔡增家也要求學生每星期報告過去一周日本的重大新聞,並用漫畫中學到的知識加以分析新聞背後的意涵。例如最近日本正推動《新安保法》,准許政府可隨時派遣自衛隊前往海外。「同學,我們在漫畫裡有看到,內閣推動法案之後,下一步是什麼?」蔡增家剛問完,台下好幾個學生立刻回答:「提送國會審議。」
教通識最有成就感
通識課程目的是要培養跨領域的知識,及學生的多元能力,有些大學教師卻對通識課興趣缺缺,因為非本科學生對專業課題較不熟悉,不能過於深入探討;也有學生只想拿到列為必修的通識學分,專門挑容易拿高分的課程,讓通識教育偏離了本意。
蔡增家則恰恰相反。「教通識課特別有成就感,因為不同科系的學生看事情的角度不同,課堂上常有許多創意激盪。」蔡增家說,學生上課沒興趣的原因,若不是對內容沒興趣,就是老師教課太無聊。「我教學最大的樂趣就是看到台下一百多個學生,每個人都睜大眼睛,認真地看我講課,有時候都覺得自己像是搖滾巨星。」蔡增家笑說。
能成為講台上的搖滾巨星,其魅力來自平日不斷累積的學識,以及不斷挑戰自己的自我要求。就以上課用的漫畫而言,每學期開出的書單幾乎都不同,每星期則配合最近的新聞動態,從經濟、觀光、社會、政治多方面切入,讓學生不停吸收新知識。
「一份講義用20年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蔡增家說,在網路時代,有多種獲取知識的管道,大學教師若繼續死守在象牙塔內,很快會面臨淘汰危機。
現在蔡增家上課不僅看漫畫,也看電影,他的另一門通識課「電影與國際關係」,專門從電影中解構出當今世界各國的互動關係,包括《黑鷹計畫》、《00:30凌晨密令》等,都被細細解構,重現出複雜的國際關係面貌。
教科書不管看幾遍都記不起來的事情,化成漫畫或電影的方式,就變得容易理解。儘管教科書仍然不能被完全取代,然而在課堂上多一點創意又何妨?
《東大特訓班》以虛構的 誇張劇情,反映真實的日 本教育及考試文化。(台 灣東販出版社提供)
蔡增家運用漫畫,讓通識課既有趣,又充實, 每學期都有上千名學生搶著選修。
蔡增家運用漫畫,讓通識課既有趣,又充實, 每學期都有上千名學生搶著選修。
上課用書在圖書館找不到, 而是要去漫畫店裡頭租, 政大週邊的租書店甚至還 開闢了上課用書專櫃。
《夏子的酒》講述 日本傳統釀酒產 業與農業問題,是 蔡增家課堂上常用 的推薦書。(尖端 出版提供)
學生在上課中堂而皇之地看漫畫,可不是在打混,而是老師交代的功課。
《黃昏流星群》探討老年人的愛情與生活, 正是這部漫畫讓蔡增家興起了用漫畫教學的想法。 (尖端出版提供)
學生在上課中堂而皇之地看漫畫, 可不是在打混,而是老師交代的功課。
日本特有的專業漫畫,針對特定職業敘述故事,具體描繪出教科 書裡看不見的社會背景與人際關係。(東立出版社提供)
日本特有的專業漫畫,針對特定職業敘述故事,具體描繪出教科 書裡看不見的社會背景與人際關係。(東立出版社提供)
日本文化影響台灣社會甚深,台灣年輕人對 日本也充滿好奇,透過漫畫,學生得以打開 認識日本文化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