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建築增添靈性：窗之美

文‧棲梧　圖‧李乾朗董敏鐘永和摩登家庭雜誌室內裝潢雜誌提供

1983 5月

圖1：在中國傳統建築中，內室通常較多使用「支摘窗」。它分上下兩層，上層可以木條支撐而出，下層可整扇摘去，故而名之。（李乾朗／董敏／鐘永和／摩登家庭雜誌／室內裝潢雜誌提供）

中國傳統建築中窗子的種類、造型、材料、色澤，變化多端，美不勝收，兼具實用與裝飾的功能。若能將它靈活運用於現代建築，除了西式窗型外，也為我們的屋子開一扇中國窗，必能達到美化居住環境、增進生活情趣的功能。

如果說屋頂是中國建築的冠冕，那窗子就該是它的眼睛。藉著窗子，我們可以看到室外的景象，就像透過相機的鏡頭，可以攝取眼前的畫面一樣，使居家空間得以由戶內延伸到戶外。它同時也有引進陽光和新鮮空氣的功能，為我們的生活帶來光明與希望。

窗子和門都是室內與室外溝通的孔道，其中供人出入的叫門，其餘就都叫窗了。辭海上對窗的定義是：「在屋曰窗，在牆曰牖」，其實窗、牖都是窗子，只不過開的地方不同罷了。

圖2：這堵牆上的「漏窗」，以建材分，屬於「花磚窗」，圖案十分典雅，現存於鹿港老宅。（李乾朗／董敏／鐘永和／摩登家庭雜誌／室內裝潢雜誌提供）

窗裡窗外交織成一片有情世界

有人說，每一扇窗的外面，都有一片廣闊的風景；每一扇窗的裏面，也都有一個悲歡離合的故事。窗可傳達訊息，表達情意，古今中外描述到窗的小說、戲劇、詩詞、電影……不絕如縷。例如：潘金蓮在樓上支窗時，窗桿落地打著西門慶，而造成一段孽緣；電影「後窗」中行動不便的主角，終日望著窗外，有天看到一樁謀殺案；羅密歐在茱麗葉的窗台下訴衷情……。

中國傳統建築以木質建材為主，是樑柱架構，門窗在樑柱的支撐下，形式變化多端。

中國建築的特色是與大自然聲氣相通，窗子在其中便扮演相當重要的角色。在室內，透過窗，能感受到外面的風、雨、光影及人聲，中國詩詞中有許多關於這方面的記載，例如：「風搖竹聲入小窗」，「空床臥聽南窗雨」，「山風吹亂了窗紙上的松痕」等。

中國何時有窗，今已不可考。只知在出土的漢代明器中已發現有窗，其中以長方形最多，也有三角、圓或其他形狀，窗櫺以斜格子最普遍。由現存傳統建築上觀察，唐朝的佛光寺是歷史最久的，寺內大殿門的兩側皆為直櫺窗，到了宋朝仍以直櫺窗為多。

圖3：開在廟宇山牆上的「漏窗」主要是為了使橫樑得以通風，避免潮濕。（李乾朗／董敏／鐘永和／摩登家庭雜誌／室內裝潢雜誌提供）

明清之際，窗的藝術發展至巔峰

宋朝之後，窗子的形狀日趨繁複；到了明清之際，中國窗的藝術發展到達巔峰，其中以蘇州庭園裏多彩多姿的窗式，最為豐富。

建築師李乾朗認為，這種現象的產生，大致有兩個原因：第一是木質窗容易腐朽，保存困難，明清前建築留下的窗子太少，難以窺得當時窗子的全貌，因此顯得明清後的窗子變化特別多；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宋朝以後，庶民抬頭，老百姓有更多的財富來講究住屋的裝飾，許多民宅華麗的程度不亞於官宦之家，其中又以出現在富庶的江南為多，蘇州庭園就是最好的例子。

中國窗常見的大致有四種形式：槅扇窗、檻窗、支摘窗、橫披。

槅扇、上及門楣，下抵門檻，能開的就稱為門，不能開的則叫做窗。槅扇窗是仿照人的比例設計的，由上而下共分縧環板、槅心、腰華板及裙板四段。縧環板有如頭部，槅心有如上身，腰華板有如腰部，而裙板即為下身。

圖1：橫披窗與扇窗上的窗櫺能產生篩光作用，使室內有光線卻不致太亮，且顯得靈透空幽，其雕刻圖案亦能產生美感。（李乾朗／董敏／鐘永和／摩登家庭雜誌／室內裝潢雜誌提供）

窗櫺圖案多寓意吉祥

縧環板又稱頂板，常雕成連續卍字，或稱卍字盤腸，通常不雕透。

槅心是槅扇窗通風採光的部份，它的高度剛好是成人的身高，便於看到窗外的景物，一般做成窗櫺。所謂櫺，就是木條的意思，利用木條變化出各種花樣，最基本的是方格或斜格，其他還有回字紋、井口紋及各種菱花紋及雙錢紋等。在閩粵及台灣，更盛行以全塊木頭雕成夔龍紋，形狀是數對夔龍圍成鼎爐狀，寓意吉祥。

槅心的長度通常要等於腰華板加上裙板的長度，這樣腰華板和裙板後的遮提板提上來後，恰可撐住槅心。

槅扇窗是室內對室外，及室內與室內間最常見的窗。如果是室內對室外，通常不糊紙或紗，以便通風採光；如果是室內對室內，通常有隔間的效果，且為保持房間內的隱密性，多半糊紙或夾紗．腰板一般不雕空；裙板由於位置低，孩童經常接觸，通常不施雕，或只做淺浮雕。

圖2：這是窗櫺的細部圖案。（李乾朗／董敏／鐘永和／摩登家庭雜誌／室內裝潢雜誌提供）

支摘窗實用又有情趣

如將槅扇窗「腰斬」，只保留上半段，即頂扳和槅心板部分，下半段為磚石牆或編竹夾泥牆，則稱為檻窗。

支摘窗是檻窗的一種，分為兩段，上段可推出支住，下段可以摘去，是一種實用而造型優美的窗子，通常只支出上半部，不摘下半部。

李乾朗指出，支摘窗之所以分上下兩部分，是因「支」的部份以輕巧為要，若整片支出，不僅不便，也不美觀。另外，只支上半部，人們在室內坐著的動作不會被外面的人看到。支摘窗由於能支出窗面，通風採光皆佳，但室內上半部也因而暴露無遺，所以多用在深宅內院，避免外人窺伺。

橫披是另一類常見的窗，是指門楣以上的窗，位置很高，它的主要目的是通風，只能採部份的光，窗櫺圖案通常做的比較細密，以防止鳥雀或蝙蝠誤入室內。

中國的建築有所謂內、外牆之分。內牆是房屋本身的牆，牆上的窗都是用木頭做的；外牆則指房屋四周的園牆部份，以磚石砌成。上述窗子都屬內牆的木窗系統。

圖3：書齋裏開個「月洞窗」，可以透進較多的光線，以利讀、寫。（李乾朗／董敏／鐘永和／摩登家庭雜誌／室內裝潢雜誌提供）

外牆窗使牆面多變化，景區富層次

外牆的窗是在磚石上挖成的，是一種室外對室外的窗，又稱「漏窗」或「花牆洞」，在蘇州園林間最為常見。它不僅可使平板的牆面變得活潑，而且在分隔景區時似隔非隔，使景物若隱若現，富於層次。而漏窗本身的圖案，在不同的光線下，產生變化有致的陰影，亦成為點綴園林的重要素材。

漏窗的窗框形式有方、橫長、直長、圓、六角、八角、扇形、書卷形及其他不規則形狀，其間花紋圖案亦靈活多變。

石窗的花樣一般較單調，多屬直條狀，上面可雕花，而且一定是奇數條、偶數洞。因為按照中國傳統有關風水的說法：陽屬奇數，陰屬偶數，而直條是實的，屬陽；洞是虛的，屬陰。

磚窗的變化較多，可用一塊塊長方形的磚塊砌成，也可燒成各種花樣拼成；琉璃窗則是一塊塊燒好的琉璃拼成的；至於泥塑窗（以石灰土為材料，不畏雨淋）則需工人在現場製做。

圖4：開在高處的「橫披窗」窗櫺圖案通常較為細密，是為了防止蝙蝠、鳥雀誤闖入室。（李乾朗／董敏／鐘永和／摩登家庭雜誌／室內裝潢雜誌提供）

構圖變化多，花樣美

漏窗的構圖整體來說，可分幾何形體和自然形體，也有混合使用的。幾何圖案多由直線、弧線、圓形等組成。全用直線的有卍字、方勝、六角、菱花等，比較簡潔大方。全用弧線的有魚鱗、錢紋、球紋、波紋等，較為生動活潑。自然形體的圖案取材較廣，包括花卉、鳥獸、人物故事等，由於較難製作，好作品不多。

在中國園林建築的院牆和走廊、亭榭等建築物的牆上，往往有不裝窗扇的窗孔，稱為空窗或月洞窗。在空窗後置石峰，並植竹叢、芭蕉，構成一幅小品圖畫，是蘇州庭園常見的手法。為了便於眺望，空窗的高度多以屋主的視覺高度為準。

李乾朗指出，中國窗子的位置和風水無關，因為建築本身已確定了它的方位，也決定了日曬的方向。但在規格尺寸上，則仍受風水觀念的影響。「文公尺」是古代建築測量工具，長42.7公分；若嫌太短，可翻疊使用。尺上分為「財、病、離、義、官、劫、害、本」八段，其中，財、義、官、本屬吉，其餘為凶。師傅決定窗子寬度時，一端為財，無論文公尺翻疊多少次，另一端就必須落在財、義、官、本的部份，才能為屋子帶來吉祥，至於長度則不受限制。

窗的形式一般不受屋主地位尊卑的限制，但民屋的窗在圖案及顏色上仍有些忌諱。例如：在顏色方面，黃色有很多種，但不能採用屬於帝王的黃；在圖案方面，龍有很多種，只能採用夔龍，又稱螭虎（四腳蛇），是一種不能登天的龍。

圖5：人說，每個窗裏，都有一個悲歡離合的的事，而窗戶緊閉，又訴說了什麼？（李乾朗／董敏／鐘永和／摩登家庭雜誌／室內裝潢雜誌提供）

強調藝術功能有其道理

從現代眼光來看，中國傳統的窗，固然美觀，但不夠堅實隱密，藝術功能似乎高於實用性。李乾朗認為，要瞭解窗的形式，要先瞭解古代的生活型態。他說：「古人在家中的時間長，又沒有什麼娛樂，因此，室內需要很多精緻的裝飾來調劑生活。而窗子是建築內、外溝通的孔道，視線經常觸及，因此人們會花很多心思去經營它。」

李乾朗指出，古代的窗仍有相當的實用性。木式建築是以外牆防盜，內牆不必顧及此，因此窗戶不需十分堅實、隱密，它主要的功能是採光、透氣。若糊上紙、紗、絹，則能擋沙塵、蚊蟲；但因不能將所有門窗都封住，否則通風不良，因此仍有蚊蟲覓隙侵入，內室因此須掛蚊帳。

為使窗上的紙、紗、絹保存較久，因此盡量採用較厚實的質料。窗櫺的作用之一，就是使紙糊在上面，比較堅牢，而且以方格為單位，紙破損時，可以一格格地補貼。窗外通常有步口（走廊），可以緩衝風雨，不致直接打在窗紙或窗紗上。

到了清代，西風東漸，開始有玻璃窗，玻璃堅固且採光良好，逐漸取代傳統窗戶。政府遷台之初，台灣的建築分兩大類：即日式民房與西洋式的公共建築，窗的形式多為木格玻璃窗。後來陸續出現一般公寓樓房採用的鋁門窗，及大廈的玻璃帷幕。

圖6：這是老式屋宅中直櫺式的「檻窗」。（李乾朗／董敏／鐘永和／摩登家庭雜誌／室內裝潢雜誌提供）

兼取實用性與裝飾性功能

現在窗子的優點是：開啟容易，採光、通風、隔音俱佳；缺點是：外型一成不變，已毫無藝術、情趣可言。都市生活空間狹小，難營園林之美，尤其是大廈內採用中央空調系統，門窗緊閉，窗子已完全喪失框景的功能。許多人整日面對冰冷的鋁門窗，便思及如何在室內佈置上動腦筋，以柔化稜角分明的居家環境。結果發現，在室內開一扇中式窗戶，再搭配翠綠的盆裁，能達到很好的美化效果。

畫家何懷碩很講究家居情趣，他的房子購入時已開好了鋁門窗，他就動腦筋在鋁門窗內，多造一扇中式的木格窗，上面嵌上毛玻璃，光線因此迷迷濛濛的，看起來有糊棉紙的功效。也有人不採用毛玻璃，而採用「不織布」，效果一樣好。

建築師王大閎為自己設計的住宅，在客廳開了一扇橢圓形的窗，並在窗櫺後，放了幾株綠色盆栽，頗具林園情趣。

另一位建築師黃永洪，則在家中裝上典雅的月洞門、海棠窗，起伏優美的曲線，使室內顯得柔和典雅。

黃永洪還將中國窗子的藝術帶進現代辦公大樓。他為文建會和自己的辦公室，都設計了許多中式的窗子。

圖7：磚牆上的磚窗，柱子部分有一定的規矩，必須是單數，據說一方面為了美觀，一方面也來自風水的觀念。（李乾朗／董敏／鐘永和／摩登家庭雜誌／室內裝潢雜誌提供）

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以黃永洪的辦公室為例，他利用蘇州庭園中的雲牆（彎曲的牆），為辦公室隔間，並在牆上開各樣的洞窗。部分洞窗的後面，還擺上盆栽。黃永洪說：「如此一來，辦公室中不但賞心悅目，而且每個人既有相當私密的空間可以思考辦公，和別的隔間也能聲氣相通。比如我的會計小姐可以直接從扇形洞窗遞文件給我，我也可以透過窗子看看同仁工作的情形。」

當然不是每個辦公室都適合上述設計，但是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中國窗子豐富的素材，不僅可運用在辦公大樓，也可運用在公寓、別墅裡，必能為現代枯燥、繁忙的生活，增添許多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