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玉蘭花

文‧麗淑　圖‧歐陽芷汀

1982 8月

三峽的百年玉蘭花老樹，盤根錯節，樹姿雄偉，是國內最古老的玉蘭樹。（歐陽芷汀）

我心深處，有一朵永遠的玉蘭花：

小時候，生活中擁有許多單純而美好的事物，玉蘭花是其中之一。

廿幾年前，社會不像今天這樣工商發達，有些東西，市面上不容易買到，玉蘭花也是其中之一。

大約是在上小學二、三年級的時候，那時候還沒有香水鉛筆，有位同學家媞埵野厊鶞彄臐A她經常摘下一、二朵新鮮的玉蘭花，擱在鉛筆盒中，把鉛筆、橡皮都薰得帶著股甜香味。

當時市面上不像今天這樣到處可看到賣玉蘭花的，心嚮往之的小朋友，只有拚命討好她，期能得到一朵玉蘭。

雖僅是一朵小小的玉蘭，孩子卻視若珍寶，把鉛筆盒清洗乾淨，鋪上一層潔白的衛生紙，紙上擱著鉛筆、橡皮，然後將玉蘭花一瓣瓣撕開，讓它的香味充分發散。

玉蘭花的甜香味沾染了鉛筆、橡皮，也沾染了一顆顆純潔的童心，身邊的一切因此都顯得那般美好，連單調的課業都變得生動有趣起來。

玉蘭花藏在濃綠的枝葉間，有如一位嬌柔羞怯的少女。（歐陽芷汀）

玉蘭相伴，少女情懷總是詩

十七、八歲的少女情懷，似詩、似畫、似夢。潔白芬芳的玉蘭花，將少女情懷點綴得格外玲瓏雅緻。

綠制服上有著小巧的白鈕釦，扣上拴著一串玉蘭花，隨著人的行動，玉蘭花的香味撲鼻而來，讓少女覺得自己猶如一個出塵的仙子，規律、單調的求學生涯，亦因此侷限不住心中對人生的憧憬和各種想望。

玉蘭謝了，撕開它的花瓣夾在書頁中，夾入的是玉蘭花的餘香，也夾入了落實的夢。

人就這樣一天天長大起來，生活面愈來愈廣，體驗愈來愈多，複雜的人際關係，與五花八門的物質世界，使人迷亂，幾乎不再能感受許多單純事物的美好。我們失去了單純的心境，也失去了那種能品味和欣賞單純的福氣。

而今市上到處有售玉蘭花，中年人的經濟能力可以輕而易舉的買回許多串玉蘭，然後設法去回憶與玉蘭花同渡的成長歲月，終又拾回了那份平寧。

玉蘭樹粗壯高大，每年花季來臨就必須搭建竹架，以供人攀爬採摘。（歐陽芷汀）

玉蘭花添中國風韻

中國女人也是愛戴花的，只是生性比較保守，不敢戴鮮艷的花，太引人注目；而且她們纖巧，也不適合戴太亮麗的花。所以自古中國文人雅士鍾情的牡丹、菊花、蘭花、梅花，都少見有人配戴。中國婦女戴玉蘭花。

玉蘭花如其名，群芳譜記載：「玉蘭色鮮白微碧，味香似蘭故名。」正配中國婦女的風韻。於是夏的裙裾才現，大街、廟口就見挽著竹籃的賣花人向過往的太太、小姐兜售一串串清香潔白的玉蘭花。年輕的婦女在胸前別兩朵，或在皮包上掛一串，上了年紀的婦女則在髮髻旁插一朵，於是玉蘭花香隨人而行，飄在大街上、閨閣中、辦公室裏……，炎夏的溽氣似乎不再那麼逼人了。

其實，上一代的中國婦女喜歡的香花還有含笑、芝蘭、茉莉和桂花。但是茉莉花香太淡，得湊到鼻子前才聞得到；桂花太嬌弱，一抖即散，不好佩戴；而玉蘭花纖長的花形，又比含笑、芝蘭多了幾分姿態，所以甚得婦女鍾愛，舍香水和首飾而佩戴它。

自由中國台灣，生活安定，大家十分講究生活情趣，買花、賣花的人愈來愈多，長街叫賣玉蘭花已成為台北市街景之一。（歐陽芷汀）

藏到那裏，香到那

除了婦女，孩子們也喜歡它。前面說過，他們拿玉蘭花墊在鉛筆盒底，或夾在書本裡，於是鉛筆、橡皮、書本，甚至書包全香了。

現在這樣做的孩子少了，因為文具店裏有各式的香水鉛筆任他們選。倒是近兩年來不少計程車司機喜歡在車內掛一串玉蘭花，冷氣輕輕吹送時，滿車生香，司機、乘客都精神爽快。

婦女經常出入的佛寺廟宇前，最常看見玉蘭花的叫賣。（歐陽芷汀）

玉蘭花獻佛，祈來生三願

除了佩戴外，中國婦女還喜歡用玉蘭花供佛。老一輩的人有個說法，說以花供佛，來生可以長得漂亮，嫁得好丈夫，生得好兒孫。知足賢慧的傳統中國婦女，一生求的就是這些。素淨淡雅的玉蘭花，正合我佛純樸的教義，自是香案神龕上最佳的供品。

既是那麼喜歡玉蘭花，舊時就有很多人家在自家庭園種玉蘭樹。花開時節，滿園生香，主人會摘些下來，分贈左鄰右舍和親朋好友。農業社會的人情款切像玉蘭花香，飄散各處。

炎炎夏日，計程車司機在車廂中掛上一串玉蘭花，帶來清香與涼爽。

玉蘭谷濃蔭滿天，清香滿谷

漸漸的，工業社會取代了農業社會，都市的人口增加，庭院縮小，甚至沒有，自家栽植花樹的風氣逐漸隱沒，有玉蘭樹的人家少了。有一陣子，玉蘭花的芳蹤難覓，可是愛花的人仍多，於是許多花農開始專門種植玉蘭樹。

臺灣目前玉蘭花產量最多的地方是嘉義，有人一種數百棵，其次是彰化、草屯、台南。台中省議會後山有一個以玉蘭為名的山谷，谷中有三、四十棵玉蘭樹，株株高五、六十尺，枝幹粗壯，稠密的枝葉在半空中交相搭連，織成一片綠網。月白的花兒躲在濃綠的樹葉間，顯得非常纖細嬌小。但是終日飄送的花香，吸引了許多遊客在星期假日來山谷賞花聞香。

每一棵龐然大樹的周身搭著橫豎有致的竹架，像蓋高樓搭的鷹架一般。每個清朗的月夜，八、九點時分，一群摘花工人就身上吊著竹簍，爬上竹架，採下一朵朵白花，然後鎮以冰塊，漏夜送往臺北等大城市。

禮佛婦人胸前掛著一串清香的玉蘭。（歐陽芷汀）

伴花老，心亦香

晨曦初露，臺北市的市民還在睡夢中，公路局西站後邊巷弄內，一個小型的玉蘭花批售市場，就已熱騰騰地展開了交易。五、六坪大的空地上，散放著一簍簍的玉蘭花。十多個中年婦女頭戴斗笠，手挽竹籃，竹籃內鋪了一層芋葉。她們圍在竹簍邊選花，並就地把選中的花三四朵串在一起，排放在芋葉上。亮綠的芋葉襯得玉蘭愈發清新可人。

當第一波臺北市民湧上街頭的時候，她們已挽著一籃籃的清香，到各大街小巷兜售了。記得以前賣玉蘭花的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少女，如今卻多半都是中年婦女，難道以前的賣花人就是她們？伴花的歲月應是心香。

一棵玉蘭樹的產量很大，小姐太太們戴不了那麼多；而且有些花形殘缺，不好賣。這些花全送進了茶行，藉其香味燻製花茶。如果將來產量更大，還可提供玉蘭花的另一用途——吃。據名作家琦君女士說，她記得小時候吃過炸玉蘭花裹麵粉，挺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