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性的農業

花蓮，清晨7點不到，盛夏8月的陽光已開始發燙。農場上，老闆娘推開大門讓曳引機通過，種植秋冬瓜果之前，整地的工作不可或缺。

林珮汝是中年婦女，工人都叫她老闆「娘」，其實，她就是農場的主人。兩個大學畢業後返鄉務農的女兒是她得力的助手，母女3人把有機農業當成信念，將農場經營有聲有色。

女人幫助女人，女性員工是伍佰戶有機農場的主力。

林珮汝的農場位於壽豐鄉志學村，因為附近社區被稱作「伍佰戶」，所以林珮汝也把農場取名為伍佰戶。

放眼望去，伍佰戶夾在一望無際的綠野之間，位在鯉魚山下的這一大片土地，以前是台糖公司的甘蔗園。2000年台糖停止製糖後，林珮汝與先生租下其中一塊地，採用一般的慣行農法種瓜果蔬菜。

林珮汝與先生早年都是雕刻匠，她本身對農業的想像多於實務。伍佰戶開工不到一年，林珮汝就覺得大事不妙，農業，不應該是她眼前看到的樣子。

首先，農場員工常因噴灑農藥而中毒，讓她每天憂心忡忡，最怕聽到員工的太太跟她說，「老闆娘，對不起，我先生嘴唇、手腳發紫中毒了，今天不能工作。」身為人妻，她跟她們一樣不捨。

再者，她從宜蘭嫁來花蓮，一直很喜歡這兩個地方的好山好水，但租來的土地因長年施作化學肥料和農藥，地力已被嚴重破壞。

這兩件事環環相扣，讓她心如刀割。她跟先生商量，決定第2年開始，轉作當時已在台灣起步的有機農業。先生因還得照顧公公在梨山的果園，兩個女兒和最小的兒子又都還在唸書，伍佰戶的經營，主要就由林珮汝一手打點。

土地是農業的根，林珮汝的第一步，就從養地開始。

農地是否蘊含生機，檢驗有機質含量就知道。林珮汝說，第1年租地時，她整個人嚇傻，驗出的數值只有0.7%，距離3%的優良水準差太多。

其實，台糖那塊土地屬沙質壤土，透氣性佳，土壤內活氧含量也高，且透水性強，有很好的排水效果，照理說，十分適合農作物種植。但優點也是缺點，下大雨，有機質就流失，保不住地力。

為此，林珮汝擬定長期作戰計畫，秘密武器是：用木屑堆肥餵養土地。

這些內含木屑、花生粕及米糠的堆肥，一年用掉800公噸。林珮汝說，「少量多餐，慢慢施。這不是化學物質，不可能馬上就見效。」

「人養土，土養人，生生不息，」她認為，這就是「永續」最根本的意義。

養土至今13年，目前有機質比重已達2％，林珮汝用一貫沉穩、緩慢的語氣說，狀況雖然還很勉強，但就是急不得。

有機農業是「母性」的農業，用溫柔的方式善待土地。下圖為伍佰戶有機農場生產的絲瓜、紅蘿蔔，以及用草生栽培種出的鳳梨。

伍佰戶農場完成有機驗證後，2005年正式開始投入有機農業。養土期間，林珮汝沒閒著，她到花蓮農業改良場、桃園農業改良場及農委會農業試驗所上課，吸收跟有機農業有關的知識。

林珮汝有3個小孩，老大和老二是女孩，還在北部念大學時，就在媽媽一半建議、一半說服之下，決定畢業後回花蓮一起務農。

「當農夫辛苦，當有機農夫更辛苦。」林珮汝希望女兒當個知識女農，不要毫無準備就一腳踩進田裡，因此她幫她們擬定先修課表，畢業前先到農政單位受訓。

秉持「你對土地好，土地自然就會給予回報」的信念，母女3人一起打拚有機農業。有機，除了是一種農法（不用化學物質傷害土地），也是人類面對土地的倫理態度。因此，伍佰戶有機農場的最高原則，就是讓土地充分休息。

「每一塊土地作物期結束，休息20天至一個月，才能再種其他作物。」林珮汝表示，土地休息過後，用不同的作物輪作轉換，也是厚植地力的方式。

在伍佰戶有機農場12公頃的農地上，有7成的面積（約8公頃）和有機商店契作生產，另外的3成一概留作空地。「我們做有機的，一定是這裡一塊空地，那裡一塊空地，不能種滿。讓土地休息，也讓我們自己休息，」林珮汝說。

至於契作，則是為了讓農產品銷路暢通。「種不出來，痛；種得好但賣不出去，更痛。」林珮汝瞭解傳統農民看天吃飯的無奈。

按照有機商店的契作排程，伍佰戶春天以生產南瓜為主，夏天種苦瓜、絲瓜、冬瓜，秋冬則種高麗菜、紅蘿蔔及馬鈴薯。此外，伍佰戶與生技業者契作生產苦瓜，供應的苦瓜可製成保健食品，苦瓜藤則製成養生茶包。

即使是契作，林珮汝也會以多樣作物混種的方式種植，儘量貼近自然的生長環境。

以伍佰戶夏天採收的鳳梨來說，因為與芭樂、檸檬及雜草混種，種出的鳳梨酸度、甜度、香氣均衡適中，讓農改場專家嘖嘖稱奇。

與一般生產者思維很不一樣的是，林珮汝絕不刻意追求產量最大化，寧願讓土地適度休息，也不要壓榨土地。

有機農業是「母性」的農業，用溫柔的方式善待土地。下圖為伍佰戶有機農場生產的絲瓜、紅蘿蔔，以及用草生栽培種出的鳳梨。

「老闆娘」曾被問過一個問題：女農夫的特質跟男農夫有什麼不一樣？

「不是都說『大地是母親』嗎？我相信的確是這樣。作媽媽的都不希望家人吃到不健康的東西，因此女性對人、對大自然土地，會有較多的關懷吧，」林珮汝回答。

這樣的女農情懷，在今年31歲的大女兒陳詩怡身上，則多了一分俠女的正義感。由於伍佰戶的契作農產品得先在台北集貨再分發到花蓮的店鋪販賣，中間會有2天的時間落差，花蓮人無法第一時間吃到在地人生產的有機作物，對此，陳詩怡深感不捨。

為了彌補缺憾，她力挺花蓮在地的「好事集」農夫市集。她說，花蓮有許多無毒農業的先驅沒有轉做有機，他們生產的農作物品質雖然受到肯定，但卻限於沒有販售管道；市集以「誠信」當作小農結盟的標準，讓好事集本身成為品牌，就是要讓在地人買到讓人吃得安心的農產品。

好事集於2010年年底開張，每周六上午在花蓮市鐵道文化園區開市。「一開始以為不會撐很久，因為花蓮人自家多少都有種菜，可能不會覺得市集的珍貴，但後來發現，支持者還蠻多的，」陳詩怡說。

支持者之中，還包括有志轉行從事有機農業的民眾，透過農政單位的轉介，來到伍佰戶農場見習。

有機農業是「母性」的農業，用溫柔的方式善待土地。下圖為伍佰戶有機農場生產的絲瓜、紅蘿蔔，以及用草生栽培種出的鳳梨。

「我們不是來者都收，必須通過口試，」林珮汝表明立場。母女3人擔任主考官，藉由面試，確認來者是否「有心」。

面談過程會聊興趣，談夢想，以及想在伍佰戶學哪些東西。林珮汝也會提醒面試者，做農非常辛苦，但也沒那麼可怕，以及有機農業在台灣勢在必為，必須嚴肅看待。

林珮汝表示，至今前來面試的都是男性。她自我解嘲說，其他農場都是男性居多，伍佰戶的主力則是女性，被認為陰盛陽衰。但論及伍佰戶有機農場的成功，她把最大的功勞歸給先生。

林珮汝的先生每年冬天會從梨山的果園回到花蓮。林珮汝說，男生傾向用腦、女生傾向用心，她先生組織能力強，伍佰戶的年度生產計畫都由他制訂。

有趣的是，兩人的兒子老么日前也離開了原先的工作，到梨山幫爸爸經營果園。一家5口都務農，2男3女，一邊一國，雖然感情不變，但一聊到農業的話題，林珮汝哈哈笑說，「還是會比較哪一邊做得比較好啦！」

有機農業是「母性」的農業，用溫柔的方式善待土地。下圖為伍佰戶有機農場生產的絲瓜、紅蘿蔔，以及用草生栽培種出的鳳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