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年卅三歲,已一頭華髮;他離開學校才十年,已是名畫家、名作家與成功的文化大使,還曾是電視節目主持人與最受歡迎的電視記者。許多人只做其中的一件事,卻沒有他同時做好幾件事來得成功。或許他稟賦過人,值得羨慕,但事實上他做任何事都極為用心,有一種「不知有明天」的精神,凡事一定在今天全力奮鬥、力求完美。是這種態度,使他在多方面獲致可觀的成就。而這番「少年得志」,是他自己爭取來的。
劉墉頭頂上明顯的灰髮,給人一種從頭壓下來的、穩健厚實的感覺,使他那透過金絲邊眼鏡,隨時都凝注著的犀利眼神不至有咄咄逼人的意味。雖然談到他的畫時,他確實有一種無法抑止的自信。
大面的山和孤懸的月對比,構圖的設計意味相當濃厚,也是劉墉試探的路線之一。(華台)
凡事力求完美
或許是祖籍北平的自然承傳,或許是主持電視節目及播報新聞的歷練,劉墉的國語說得字正腔圓。國內讀者當記得七、八年前,劉墉在中視主持一個競智節目「分秒必爭」,為了有效運用播出的時間,他問問題或念答案速度都極快,卻每一個字都清晰俐落。如果聲音可以看得見形狀的話,劉墉說話就像拋球特技表演,話從他口中拋出,一字緊接一字,絕不錯亂。
對每天必須使用的語言,多數人都抱持著能達意即可的態度,很少人刻意去講究音色、語句間的段落和抑揚頓挫。劉墉屬於那少數人。但他之所以如此,並不為表現口齒的靈巧,而是他「盡力求完美」的一貫作風。這就是劉墉的生活觀——力求完美。
獨騎出山,飛鳥投林,畫意深刻,而構圖用墨黑白對比,都具匠心。(華台)
一動一靜兩相宜
探究這種「力求完美」精神的發源,可以追溯到在師大藝術系求學的時代。那時的劉墉,在文藝創作上有和繪畫同樣濃厚的興趣,經常一手提畫箱,一手拿稿紙,除了上課,全心全力投入有關的社團活動:角逐全省美展、主持全國寫作協會師大分會、參加劇團演出、撰寫並導演朗誦詩,在全國青年學藝競賽中,曾兩度獲得大專組冠軍的榮譽。在這樣頻繁的學藝活動中,劉墉在學科上仍然保持優異的成績。這也是他日後在生活上多元投入的開始。而多次獲獎和來自各界的好評,使他領悟到,每件事只要肯全力以赴,就會有回饋。因此直接鼓勵了他繼續向生活中不同的角落同時伸展他的觸鬚,奠定了他今天在新聞界、繪畫界、文藝界不同成就的基礎。
他的寫作活動豐富了駕馭文字的經驗;朗誦詩和演出舞台劇的經驗,培養了他主持節目的條件。他很順利的在畢業後進入中國電視公司,主持節目,並參加新聞採訪和播報。繁重的工作加上高度敬業的精神,經常下班回家已是半夜,即使不筋疲力盡,也累得該上床休息,但他不,他攤開畫紙,在夜闌人靜中怡然揮毫。
所以,作畫對當時的劉墉,不只是寄託性靈的藝事,更兼具了開拓胸臆、平衡情緒的作用。在動態的、瞬息即逝的新聞工作,和靜態的、永恆的繪畫間,劉墉找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使它們不相妨礙,且能相輔相成。把從新聞採訪中對世事更透徹深入的瞭解,移入畫中;而在作畫時沉澱清明的心靈,也常對新聞工作的進行有所啟發。
劉墉寫山水之豐潤、秋林之枯寂、夜色之淒惶,都能因景循情而下筆、用墨,合乎他強調的師法自然之道。(華台)
十年絢爛,寄情畫筆
從十八歲到廿八歲,由大學一年級到赴美這十年中,劉墉的生活是絢爛無比的。然而,畫家的本質在他內心常常浮起,尤其是一件工作結束,另一件工作尚未開始的空隙裡,他常能體會到一種恬適安詳與滿足的寧靜。此時,他必然作畫,以月夜、秋林和邊塞、城堡,各種不同的景緻來呈現他體悟到的「寧靜」。
「寧靜並不是無聲」,劉墉說,「蟬鳴、鳥囀、竹韻、松濤、潺潺的流水、點滴的簷雨,乃至空山人語、夜半鐘聲,都能給予人寧靜的感受。因此,現代人所應追求的,不是遁隱山林,而是在喧譁與擾攘之間,經營出寧靜的心靈。」
長期的身心忙碌,和終日喧囂的環境,更能襯托出剎那間寧靜的珍貴。劉墉對「寧靜」的體會,不但是官能的感受,也是性靈的了悟。這使他此後所有的畫作都致力於同樣的題旨——寧靜。在寧靜中,他能對生活做更澄澈的反省,還原到真樸的自我,與萬物相互觀照,由體物有情而移情入物;在物我兩忘中再現物性渾然而一的本質。看劉墉的畫,很容易體會到這種寧靜的境界,他的晚山連作和一系列描寫月夜的作品,雖然都在畫幅上填滿了筆墨,但自有一種安詳平和的空靈之氣,向四面的空間投射而出,教人覺出無限的未盡之意。
劉墉寫山水之豐潤、秋林之枯寂、夜色之淒惶,都能因景循情而下筆、用墨,合乎他強調的師法自然之道。(華台)
畫出心中的寧靜
民國六十五年,劉墉應國立歷史博物館邀請,參加「當代名家畫展」的作品「剪燭西窗話巴山」,是許多人都喜歡的,畫中高掛夜空的月亮、披著月光的小屋、屋內據桌對坐的人物,乃至屋外的禿樹、屋前迆邐蜿蜒的小徑和凝重厚實的山嵐,都散發出悠然無比的寧靜。
劉墉曾寫一篇短文來詮釋作此畫時的心境,末段這樣寫:「寧靜啊!寧靜!我想到你,便泫然欲泣了。距離你,我是如此近,又那麼遙遠。我才觸及你的衣角,就又被扯入喧囂。我對你是這樣殷切的盼望,行動上卻又那般遲疑,我想歸去,卻不歸去,因為沒有歸去的決斷。所以我只能像是商隱,卻不配比擬淵明;我只能留在巴山空嘆、空寫,徒然地嚮往;卻不能去彭澤、歸田園,覺今是而昨非。我喜歡商隱,因為我同情他那份怯懦的寧靜。」
從這段文字,可以看出劉墉那時對「寧靜」的嚮往,和內心對周遭環境無奈的掙扎。寫此文時劉墉的電視生涯正快速接近巔峰,民國六十七年,他被一本電視刊物選為「最受歡迎的電視記者」;就在同一天,他毅然辭去電視記者的工作,接受行政院新聞局及國立歷史博物館推介,前往美國開巡迴畫展及講學。
這是劉墉繪畫生涯的重大改變,使他從一個業餘畫人走上職業畫家的道路。促使他作這種抉擇的原因很多,對「歸田園」的嚮往是發端之一。「最受歡迎電視記者」的榮譽,對喜歡追求完美的劉墉而言,代表一種實質的肯定,他可以毫無缺憾的去迎接另一項新的挑戰。那戰場是遙遠而未知的,但好強的劉墉毅然出發了。
劉墉寫山水之豐潤、秋林之枯寂、夜色之淒惶,都能因景循情而下筆、用墨,合乎他強調的師法自然之道。(華台)
做個真正的文化大使
他離開了熟悉的國土和熟悉的人事,但精神上他仍然因襲著舊日的傳統和情懷。甚至某些生活方式上,他也還是採取一貫的多元投入的作風:一面不定時旅行美國各地,在所到之處完成他推展中華文化的首要工作,一面全力打入美國藝術界。四年來,他在美國各地舉行了四十幾場畫展,成了聞名的藝術家,同時完成了研究所的學業,應聘為紐約聖若望大學專任駐校藝術教授。他在藝術領域中為自己開拓了更廣闊的天地。
四年多的時間裡,劉墉學到了許多寶貴的經驗,對於國內計畫赴美宣揚中華文化的藝術家,他建議他們不要以開畫展為目的,而當以介紹中華文化為目標。惟有在美國人士都能瞭解並欣賞中國藝術之後,才會生出喜愛而收藏,國畫市場也才能真正打開。美國人對教育和研究工作極為重視,所以在他們安排的藝術活動中,經常會包括到小學,甚至幼稚園訪問。即使是著名的藝術家,也經常被要求做專題演講或基本技法的示範。丹維爾美術館館長曾經這樣說:「要使人們愛你的文化,你必須從搖籃開始下功夫。」
劉墉在全美各地教過五百多個學生。他認為美國人學中國畫最大的困擾是英文的參考書籍難求,而能以英語授課的老師也不多。因此,他計畫在美國發起中國畫協會,來加強國畫家之間的聯繫,擴大影響力。同時由聖若望大學電視中心與國內合作,攝製一系列中國文化專輯,專供美國各教育團體及電視台播映。
如介紹劉墉作品及繪畫觀為主的電視節目「真正的寧靜」,已由聖大電視中心製作完成。第二輯則由國內的張隆延博士主筆,介紹中國的「文房四寶」。為了進一步蒐集材料,並與國內電視界商討聯合製作的可能性,劉墉在四月中專程回國。
一本他多元投入的習慣,劉墉充分利用這次回國的機會,安排他的學生舉辦氤夢樓國際學生畫展,並且全省巡迴演講、出版新作,及在兩家畫廊同時推出他個人的畫展。
水鄉澤國,此畫妙在末著一筆寫江水,而垂柳自然渲染而下的淡青色,托出了水的透亮深遠。(華台)
畫傳統也畫現代
他攜回的作品有六十餘幅,從山水到花鳥、走獸,都表現了強烈的個人風格。在技法上則分傳統與現代兩種形式。在傳統方面,劉墉精研過董源、巨然、馬遠和夏圭,兼得了南宗的渾厚與北宗的峻拔;而在造型用筆上,又師法石濤、石谿的變化。近年來,他更研究禪畫,把空靈與簡便帶入畫中。他習慣以沒骨法作山水,講究光影、透視,造成淡煙疏雨、雲霧氤氳和幽遠飄渺的氣韻。
現代形式的作品,是劉墉多年來嘗試使用臘、礬防水的特性,從黑中求白,以及使用折縐的技巧來表現質感,使用噴槍營造氣氛等新材料實驗的成果。他在構圖上有時強調對稱,有時故意奇險,都有極動人的表現。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花卉和走獸,他畫花卉從極工謹的寫生入手,不但分析枝、葉、花木的各種情態,對不同角度枝葉交錯的細節,也作了完整的素描分解。他甚至把牡丹花瓣一一撕開,對每一片花瓣在整朵花的關係位置和型態表現作深入瞭解,也對它的色階詳實紀錄,幾乎用完全科學的方法研究與作畫。因此,他的花卉尤其生動,呈現出特殊的、輕靈含情的韻致。
對於這樣不厭其煩的態度,劉墉謙稱是一種「笨方法」。有趣的是,使用「笨方法」治學做事的,通常都是聰明人。
也許是執著於費時費力的「笨方法」,才使劉墉在每一件工作上,都有出類拔萃的表現:卅三歲,出版了九本書、獲選最受歡迎電視記者、開過多次畫展,並是成功的文化大使。這些成就是非常驚人的,通常一個人全力投身其中的某一項,都不一定能有同樣的成績。劉墉是投注了難以想像的時間和精力來換取這些成果。看見他滿頭早生的華髮,瞭解他積極工作、全力以赴的態度以後,你就不會再對他隨時可能在你意想不到的行業上獲致成就而感到驚訝了。
此畫劉墉試用書法筆意做前景林樹,遠近透視感也是前人未見的。(華台)
肉眼見形,心眼見情
以生活的態度來說,劉墉是完全的現代人,理性而果斷,只要身邊有機會,且判定那是值得投身的,他就會立刻抓住,全力發揮。就心靈的本相而言,劉墉又具備了纖細、多感的藝術氣質,對一花一木,或任何微不足道的小事留連不已,興起無限的感懷。這兩種特質交互運用,相互彰顯,使劉墉獲致多方面的成功。也因為這兩種不同的性格,使他在絢爛的聲名下,仍然渴盼放棄一切,效法陶淵明,歸回田園。
劉墉說他觀物,以肉眼見形,以心眼見情。說得明白些,劉墉的肉眼看見了功利的現實生活,而心眼看到的是無爭的寧靜。所以在繪畫上,他力求物我兩忘;而在生活中,他活躍不已。
劉墉的走獸或花卉都是第一次發表,尤其是花卉,被畫評家拿來和清朝名家惲壽平相提並論。(華台)
劉墉的走獸或花卉都是第一次發表,尤其是花卉,被畫評家拿來和清朝名家惲壽平相提並論。(華台)
劉墉的走獸或花卉都是第一次發表,尤其是花卉,被畫評家拿來和清朝名家惲壽平相提並論。(華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