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左右)台灣布袋戲大師李天祿的一生故事,被導演侯孝賢搬上銀幕。《戲夢人生》首映造勢,除了大官雲集,戲院門外還搭了戲台,由李天祿率領徒子徒孫演了一場傳統布袋戲。(張良綱攝)(張良綱攝)
你注意到了嗎?台灣的電影院都已經「改頭換面」了。

電影的生命周期。(林盟山)
上千個座位的大戲院,變成「多廳式」的中小型戲院;杜比環繞音響、聲音對位裝置等新設備,都是為了拉攏觀眾。無法因應變遷的錄影帶租售店,只有關門。

錄影帶是看電影的第二大管道,吸引覺得排隊買票太麻煩的分眾。
電影銷售管道其實早就不限於戲院,有線電視台的電影放得熱熱鬧鬧。通路的搶奪,已經從「上游」戲院打到「下游」,你我家中的客廳。

「廳多位少」的經營方式較有彈性,萬一票房不佳,這少於一百人的座位,看起來不會太空盪;如果票房長紅,觀眾買不到票,隔壁廳也可以跟進上映。(林盟山)
有人說這些改變,象徵「多元影視時代」的來臨。而一向在競爭中居劣勢的本土電影,會因為產業生態革命,而有所轉機嗎?
你有多久沒進戲院了?一位家有幼兒的職業婦女說:「四個月前到西門町看電影,驚訝地發現竟然不用起立唱國歌了。」
雖然一年進戲院的次數,數都數得出來,不過回到家,她手上的有線電視遙控器,可沒停過,每天都會固定轉到幾個頻道,像是「家庭票房電影院」、「春暉電影台」或「衛視電影台」,看看有沒有吸引她的片子。
票房縮水
由統計數字看,國人看電影的習慣確實已漸漸改變。
電影資料館曾在一九九二年調查過大台北地區民眾的觀影習慣,結果發現有九成受訪者在半年內看過電影,但只有四成八是到電影院看電影,百分之四十四是從電視台、有線電視和錄影帶的管道看電影。
戲院觀眾減少的第一個指標,就是票房下降。
綜觀去年國片怳j票房排行榜,整體出現大幅下跌的窘況。報導指出,往年大台北沒有賣到五千萬元以上的電影,根本進不了怳j排行榜,但是去年只要兩千多萬元的票房就算是賣座片了。
以往票房保證的周星馳、李連杰、劉德華等大牌港星,去年由他們掛帥的電影,成績只能算是平平。李連杰主演的《鼠膽龍威》票房二千八百萬,勉強擠入第怞W。這樣的成績和他上千萬台幣的高片酬比起來,老闆還是笑不出來。
向「小」發展
戲院不再高朋滿座,自然賺不了錢;對能裝進上千名觀眾的大戲院來說,稀落的觀眾,更顯得偌大的戲院空空蕩蕩。
不堪賠本的業者只好關門大吉。從一九九○年到去年六月的統計,全台灣的電影院家數就大約減少了一百家。
繼續經營的戲院則流行「瘦身美容」。紛紛把可以容納上千位觀眾的大廳,改裝成幾百人的小廳,以少量多樣來多吸引些「分眾」上門。
以台北市來說,目前有六十家戲院,卻有一四四個廳。台北東區出現八個廳的影城;電影人口的聚集地──西門町更是一家家朝「多廳化」邁進,讓消費者一踏進戲院就有多重選擇。
觀影人數逐年減少,錄影帶租售也進入蕭條期。錄影帶出租店在台灣的全盛時期由八千多家,衰退到這幾年剩下一千四百多家。
看到租售店生意清淡,有人預測,錄影帶業會在十年內消失。
年代影視公司行銷企劃部協理陳鴻元倒不這麼悲觀。他認為,「錄影帶也許會被影碟取代,但租售的行為不會改變。」
不過,由於影碟的製作成本和租售價格都比錄影帶高,所以錄影帶雖然少了,但仍然是現階段僅次於戲院的主力管道。
電影新秀
戲院和錄影帶店的輝煌時期不再,難道大家不看電影了嗎?
當然不是。觀眾的眼光只是不再盯著大銀幕,而是移轉到有線電視的「電影台」;觀影習慣由上戲院、租影帶,演化到遙控器的時代。
台灣有線電視的電影頻道數目,是亞洲第一,比有線電視先進國美國都多。
「這個現象非常不正常,」年代影視公司頻道分銷部經理雷國夫說,台灣股市、房地產不景氣,過多游資無處走,電影頻道因為是新產品,所以能吸引投資,「電影頻道現在是戰國時代。」
扭開有線電視,可以發現頻道內國片、西片、日片、卡通片加起來大約有十多個電影頻道。每個頻道一天平均放映抭★q影,除了廣告插播,片子是一部接一部。
國片幾家大製片商如「學者」、「聯登」、「龍祥」,都已經開闢自己的有線頻道,放映旗下投資拍攝或購買版權的國片。
武打明星李連杰的《黃飛鴻》系列,香港導演王家衛的《東邪西毒》、《重慶森林》,本土導演吳念真的《多桑》、蔡明亮的《青少年哪吒》、李安的《飲食男女》,都一一出現在你家的螢光幕上。
獨步亞洲
結果顯示,這樣的嘗試是受觀眾觀迎的。
去年一項由十三萬張選票圈選有線電視頻道排行榜的調查顯示,專業電影台在前怳j頻道中奪得三席,佔據第二、六、七名。這三個電影台包括專映西片的「家庭票房電影院」(HBO)、專映國片的「聯登電影台」,和中西片七比三的「衛視電影台」。
平均一天抭★q影的消耗量,一年到哪裡去挖那麼多片子?
「西片來源不成問題,除了美國,還可以把歐洲、紐澳、加拿大等地區的電影都涵蓋為西片,量的來源廣,」聯登公司副總經理姚慶康說;而台港兩地的國片,目前一年發片量不到二百部,根本不夠,有時就拿韓國、日本的電影,配上國語充數。
近日新聞局宣布放寬大陸影視節目進入台灣的條件後,大陸電影也加入廝殺戰場,有線頻道又多了一個片庫來源。大陸電影可以來台放映的消息一經宣布後,業者就組團赴大陸商議電影文化交流,和購片事宜。國內觀眾已經可以在衛星頻道上,看到《芙蓉鎮》、《紅高粱》等大陸名片。
新片是搶手貨,老片也得到復活機會。常看電視的觀眾可以發現,林青霞在七○年代穿著喇叭褲、談校園戀愛的「三廳電影」,和香港「新藝城」公司二十多年前的糊塗偵探片都被挖出來。
「十年前,一部片子在戲院三天下片,可能就永不見天日;現在又有機會和觀眾親近,」年代公司協理陳鴻元說,老片重生對創作者來說,未嘗不是好事。
戲院還是指標?
電影通路多元化,等於延長了電影的壽命。大部分學者認為,電影生命週期拉長,應該對成本的回收也有所幫助。
輔仁大學影像傳播系副教授陳儒修就說,「目前可以看到電影的方式增多,不能僅以戲院票房收入,來判定一部影片的成敗。」 影評人焦雄屏也表示,「大家都說台灣新電影票房不好,我就要問,那為什麼不少人都看過?不是從電視就是從錄影帶的管道嘛。」她強調,「市場回收不只是戲院票房而已,要把有線電視、衛星、錄影帶、影碟的租售買賣全部算進去。」
但業者卻另有看法。「表面上是多一個收入,其實獲益也不大,」聯登國際公司副總經理姚慶康說,不管戲院票房多好,錄影帶版權現在每片約三百萬台幣;賣給有線頻道則是統一價碼:二年內多次播映,約七十萬元。
業界和學界在電影回收的問題上,之所以沒有交集,究其原因是關注的對象不同。
在商言商的業者,看的是眼前利潤,尤其所投資的港片多是成本五、六千萬元以上的大製作。成本大、回收壓力也大,當然希望能立刻收進幾千萬元的高票房;錄影帶、有線電視幾百萬元的權利金,對他們而言只是杯水車薪。
但這筆電影通路多元化之後增加的收入,對仰賴新聞局輔導金拍攝的本土電影,卻是一線生機。
本土電影成本多在三千萬元以下,而輔導金又資助了一千萬或五百萬,投資片商所要負擔的成本已經減輕一半。戲院票房只要超過七、八百萬,再加上錄影帶、有線電視等周邊利益,可能就不會賠。
二千萬的營收
雖然目前錄影帶、有線電視等下游管道的收益只是小補,但部份業者也開始重視「觀眾家中坐」的趨勢。包括龍祥、學者兩家電影公司,都準備電影在戲院首映下片的當天,就透過家中的付費解碼器,和有線電視用戶預約一個時間,在家中觀賞。這樣的方式稱為「按次計費有線電視頻道」(PPV)。一片計費在一百五怳落鴗G百元間,比目前的一張電影票價稍微便宜。
龍祥影業公司總經理王龍寶樂觀估計,「照說,港星周潤發的身價應該有五千萬票房,但是他的《和平飯店》為什麼只賣到三千萬?可能觀眾不喜歡這個題材,更可能是懶得出門。付費頻道就可以賺回這兩千萬。」
不過也有業者懷疑,會有多少觀眾願意接受這樣付費看電影的方式?
「從有線電視還不合法的時代開始,台灣觀眾就有一個觀念:在電視上看電影不用多付錢,」姚慶康質疑,周潤發、劉德華主演的片子算是強片,但他們一年有幾部電影?而這些院線片除了在計費頻道上映,日後是不是仍然會在一般頻道播出?如果是,那觀眾何不多等一下,看免費的?因此,新策略能增加多少營收還很難說。
上、下游一線牽
事實上,即使沒有有線電視「參一腳」,國片的通路也可以更有彈性一點。
國內幾家大電影公司不只掌握了戲院聯映通路,也握有錄影帶、有線頻道、電視台等管道的租映權,上游到下游等於控制在同一業者手上,形成「徹底的垂直壟斷,」陳儒修批評。
在這樣封閉的體系下,不願依附在大電影公司下的獨立創作者,就少有談判籌碼。
美商華納公司台灣分公司企劃經理石偉明表示,戲院需要「源源不絕」的片量,所以喜歡和大片商合作;而像是《超級大國民》的導演萬仁、拍攝《獨立時代》的楊德昌和《西部來的人》的導演黃明川等獨立創作者,一年拍的電影只有一、二部,因此他們必須「等空檔」,如果戲院給不出空檔,排片就有困難。
而排不上院線,錄影帶、有線電視版權也是順勢延擱。
「台灣觀眾對院線片的認識,多過非院線片,對錄影帶的訊息也來自電影留存的印象,」石偉明說,上游得到體認,所以院線片賣出的錄影帶版權也會比較高。
前兩年錄影帶版權費說是四百萬元,後來硬被發行商砍成三百萬;沒有發行管道的獨立創作者只能「任人宰割」。
「我們不會要求握有發行管道的片商消失,但是在一個封閉的系統,可不可以有一點開放性,讓對文化負責的創作者有生存機會,」影評人焦雄屏說。
像美國、日本就有私人經營的小戲院。以《愛情萬歲》贏得威尼斯影展金獅獎的導演蔡明亮說,他到日本札幌參加影展時,《愛情萬歲》就在一家只有二十九個座位、由一對夫婦經營的小戲院放映了一個月,觀眾的成長率也很可觀。
不適合院線制
過去國內業者喜歡打腫臉充胖子,每部片子上映都是抴X、二十家戲院,輸人不輸陣,深怕上片戲院太少,就會被認為是小片。
但這樣的影視市場並不利於本土電影。焦雄屏認為,本土電影多屬於一、二千萬的小成本製作,而小成本作品不會花大錢宣傳,需要靠時間和口碑,吸引分眾。
況且,「藝術電影的觀眾特質是『不積極、動作慢』,可能在電影上演的第二個禮拜才會進戲院,」華納台灣分公司經理石偉明說。
問題就在於,需要靠口碑的電影,很容易就因為一開始票房低,而被迫提前下片(一般檔期約二個星期)。等到口碑傳開,電影已經無處可看。
一位一向支持本土電影的女性觀眾說,同事告訴她侯孝賢拍的《好男好女》正在上映;等她找時間去看,卻已經下片了。
其實,早在新電影被稱為「票房毒藥」時,就有人呼籲改進國片的市場行銷觀念,「不要每部片子都進入一場毫無選擇的賭博中,在台北地區首映一翻兩瞪眼,三天之內立刻決定生死。」
以最近的例子來說,描述政治受難者心路歷程的《超級大國民》,第一週上映,前兩天大台北十一家戲院的票房不到二百萬元,原本要提前下片。後來這部政治電影得到民進黨全力的支持,黨內重量級人物如彭明敏、謝長廷、施明德都到戲院看了影片;台北市長陳水扁還包下戲院早場,學生只要憑學生證就可以換票入場。電影廣告上並打出「告急」啟事,還有電台大力呼籲聽友去看,結果票房竟奇蹟式回升,第三週之後仍有三、四家戲院繼續演下去。
負責發行《超級大國民》的華納台灣分公司經理石偉明表示,這部敘述白色恐怖時代一段政治經驗的作品,「以小型戲院長期放映是很理想的狀況。」但是他也強調,觀影人數如果一直是穩定的,戲院還會繼續演下去;就怕第一個禮拜空盪盪,那就只能怪「片子本身短命」。
不是夕陽工業
看來電影通路多元化之後,仍無法保證本土電影一定逃過「短命」的命運。那我們要不要有自己的電影文化呢?
「國片是危機工業,但不是夕陽工業,」陳儒修倒是頗為樂觀。他分析一九九三年全世界電影產量,第一名是印度,約有八百部電影;第二名美國,六百多部;第三名香港;台灣其實也不差,排在十多名。陳儒修的結論是,台灣的電影行業是蓬勃的,「只要維持現在的產量就是成功」。
他比喻,「和西片比起來,台灣電影的位置就像在一間大的購物中心裡,擺個小麵攤,可以養活自己,但不要想以後開專櫃。」
陳儒修認為,當上戲院看電影變成一群分眾的娛樂型態,就像特定族群到音樂廳欣賞歌劇一樣時,本土電影一年二十多部的產量,一方面滿足了支持本土電影的觀眾;一方面也保有我們的文化發言權。
年代公司協理陳鴻元說,全世界都被美國電影打得抬不起頭來,而香港市場又拍出一大堆爛片,把觀眾口味搞壞。「以後製片路線會很小心,不會拍花大錢的作品,而是尋找故事內容符合當地口味的題材。資金少、回收壓力就低。」
一位業者形容得好,「電影是生蛋母雞,再怎麼苦,也不能殺雞取卵,電影還是會繼續拍下去。」
說穿了,戲院、錄影帶、影碟、電影台原本都是空殼子,賣得再好、再多,還是需要影視文化的母體支援。通路延續了電影的生命,但誰才是賦予電影生命的人呢!?

杜比環繞音響,讓觀眾有身歷其境的感覺。(林盟山)

九○年代的電影通路,進入有線電視時代,比的是誰片子多,老片也有重生的機會。(楊文卿攝)(楊文卿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