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四季花果遍地,曾是產「蜜」大國,如今不僅蜂蜜好、蜂蜜食品多樣精緻,小小蜜蜂也躍上台面,成了「體驗經濟」和「休閒農業」的最新生力軍。2007年「10大經典神農獎」得主之一的黃東明,正是重要推手。
「從我阿公開始,我們黃家養蜂已經4代了,」蜂采館館長、華夏蜂業董事長黃東明表示。
黃家養蜂,始於偶然。日據時代,在苗栗縣通宵鎮種水果的阿公,一日發現果園裡來了一窩野蜂,於是便以挑米的竹籠覆蓋其上,讓野蜂住了下來。
後來阿公發現養蜂既能增加果園結果的數量,又有蜂蜜可以採收販賣,於是認真投入,黃家的孩子,不論是功課退步或是頑皮生事,處罰的方法都只有一種,就是去果園採蜜。「過去的野生蜂種很兇,被咬了真的是痛得像火在燒一樣,」黃東明笑著說。
不僅黃家大家族的叔伯爺舅全都成了養蜂人,家族中更有個不成文約定──女孩子只要考上公費學校,就可以繼續升學(黃東明的四姊便一路讀到師範學院,成為校長);相反的,男孩子卻必須棄文從農、全數成為養蜂好手。因此儘管成績優異的黃東明順利考上新竹高中,但他還是認命地放棄升學,15歲就投入養蜂大業。
「在阿公那個年代,一斤豬肉5毛錢,一斤蜂蜜卻要5元呢!家族養蜂需要人手,我們沒得選擇,」至今頂著國中學歷的黃東明並無遺憾。

除了提升品質,黃東明也致力於開發蜂蜜新產品,這一款健康的紅麴喜醋,也是「養蜂人家」暢銷商品之一。
「蜜源植物」大戰
光復初期,苗栗通霄是台灣養蜂最密集的鄉鎮,全鎮蜜蜂飼養超過5,000箱,單單是黃家就有30多個男丁在養蜂,不僅左鄰右舍搶花奪蜜嚴重,就是至親的同房親戚,也常為了蜂群打架或搶奪市場而傷了和氣。「蜂農得和天氣爭、時間爭、親人爭,」黃東明表示。
於是在民國64年,看上了宜蘭地區桶柑、金棗、哈密瓜種植繁多,又幾乎沒有稍具規模的蜂農,於是父親黃肇基便帶著全家人及五百多箱的蜜蜂搬到宜蘭,希望開闢一片新天地。沒想到,在資訊閉塞的年代,果農們擔心蜜蜂會把花粉「採光」,影響果樹結果,因而驅逐蜜蜂,甚至對著蜜蜂噴灑殺蟲劑。結果敏感異常的蜜蜂,吸食了噴灑過農藥的花蜜後,都紛紛「墜機死亡」,五百多箱蜜蜂最後落得只剩二十多箱,黃家父子一敗塗地的回到通霄老家。
回到老家,過度密集飼養的老問題依舊存在,黃家父子幾經爭論,3年後,終於決定再重返宜蘭,但這一次他們是有備而去。到了宜蘭,他們先去拜訪鄰里長和當地農會,然後扛著一瓶瓶蜂蜜逐一拜訪農家,並邀請了上百戶的果農前來開會。除了致贈蜂蜜,付予租金,並以許多日本資料來說服果農們蜜蜂與果樹之間相輔相成的關係。最後再與果農簽訂合約,雙方達成協議,如果這一年果樹無法結果,黃家將負責賠償所有損失,而果農則必須避開在蜜蜂採蜜時節噴灑農藥。
這一年,蜂農與果農都嚐到了甜果,黃家收成了約80萬元的蜂蜜,那是過去的8倍利益,足夠他們買下一棟樓房。而果園則是結實纍纍,因為授粉不完全而產生的畸形果也大幅減少,果農的態度大為轉變,爭相邀請黃家前來「放蜂」,而且租金全免。

在蜂采館的生態區裡,黃東明拿起蜂巢片,仔細地為參觀者介紹蜜蜂的一生。
蜂王乳熱潮
民國60年代中期,日本人發現了蜂王乳養顏抗老的妙用,並派遣技術人員前來台灣指導蜂農採集技術,當時一公斤蜂王乳售價高達新台幣1萬2,000元。在台灣的農產外銷記錄上,蜂王乳曾是創下僅次於香蕉外匯的重要農產品,年賺4億元新台幣左右,那也是台灣蜂農的黃金時代。當時養蜂人口超過2,000戶,飼養蜜蜂達26萬箱左右。
民國70年,黃東明退伍回到宜蘭。好景不常,台灣的蜂王乳風光局勢,已被大陸低廉的勞工成本所取代。望著園中一箱箱的蜜蜂,黃東明心裡想著一定要走出不一樣的養蜂道路,但要怎樣才能闖出名號,打出品牌呢?
「參賽應該是一個好方法吧?」民國73年,黃東明參加農委會第一次的蜂蜜評鑑比賽,卻連入選也沒有。黃東明不懂,自家蜂蜜不餵糖、不摻水,為何會落選?年輕小伙子憑著一股傻勁,背著一箱蜂蜜,直接跑去台灣大學,找到台灣研究蜜蜂的權威學者何鎧光教授。「傻小子,你的蜂蜜含水量太高、濃度不足,當然落選。」既然知道原因了,重點是,怎樣才能降低天然蜜蜂中的含水量呢?

經過3年的分隔、紀錄與篩選,黃東明成功培育出溫馴的蜂種,放在手上也不會叮人。
蜂兒吹電扇,住樓房
回到家,黃東明直接取了大鍋,將蜂蜜放在火爐上隔水加熱,仔細攪拌,好一會兒,整鍋蜂蜜卻成了焦黑的「瀝青」。他也知道,有些蜂農會在採蜜前,將整個蜂箱放在太陽下曝曬來降低蜂蜜含水量,但那樣一來會使許多蜜蜂悶死,二來可能會讓蜂蜜變質,並不是理想方法。
黃東明左思右想,決定以蜜蜂為師,他發現工蜂將花蜜採收回巢後,會以每秒振翅超過200次的方式,來「濃縮」蜜汁。黃東明也如法炮製,設計了一個有風扇吹拂、可讓蜂蜜薄膜流過的機器。機器研發成功,黃東明的蜂蜜安全衛生地降低了含水量,開始成為台灣蜂蜜評鑑的永勝軍,二十多年來年年得獎。
相當有研發精神的黃東明,繼「薄膜搖盪式蜂蜜濃縮機」後,又發明了一種所謂「樓中樓」的蜜蜂「繼箱式」飼養方法。
傳統的蜂箱為單層式,所有蜂王、雄蜂、工蜂、幼蜂共居一室,「儲蜜室」必須和「育嬰房」分搶蜂箱空間。
為了讓工蜂在開花旺季的流蜜期間,有更大的儲蜜空間,黃東明設計了兩層樓的蜂箱,讓蜂王住在一樓,秘訣在於兩樓中以肥大蜂王無法穿過的網版隔開,這樣二樓就可以完全用來儲藏蜂蜜;而工蜂體型較小,仍然可以自由地穿過網版、穿梭於兩樓之間忙碌工作。這種繼箱式養殖法,讓蜂農由過去3天一次採蜜10台斤,變成6天一次採蜜30台斤,不僅產量增加,也節省了一半的人工。

黃東明夫妻倆齊心打造養蜂王國,太太還曾經是台灣第一位「穿蜂衣」的女性。
蜂蜜也要「穿衣服」?
頗為自家蜜質自豪的黃東明,開始與太太趁著假日,帶著一箱箱蜂蜜到台北建國花市擺攤。攤位上,黃東明以草地人的古意生澀,講解自家蜂蜜的香純,同時以得獎紀錄作保證,然而生意卻始終不怎麼樣。有天,一位小姐聽黃東明介紹了半天後,雖然知道他老實用心,也想多買一些蜂蜜當作禮物送人,但最後她卻告訴黃東明:「你的蜂蜜都沒有穿衣服,怎麼送人哪?」
如同當頭棒喝一般,黃東明發現他得讓小蜜蜂辛苦釀造的花蜜,有一個更響亮的名號,一個更精緻的包裝與標示明確的保證才行。「有了品質,還要加上品牌,才能成為名牌,」黃東明說。
既然已有年年得獎的高品質,黃東明不再甘心於只做一個尋常蜂農。過去蜂農產品的通路,大多以無名土產方式,在省道兩邊兜售,而主流的傳統超市或飲品店,考量成本,大多選擇價格較低的進口泰國蜜、大陸蜜,或者摻有果糖的劣質蜜。黃東明覺得,只有將蜂蜜精緻化、品牌化,才能與廉價蜜區隔,建立台灣蜜高品質的形象。
於是在民國76年,黃東明創立華夏蜂業公司,接著設立食品加工廠,從生產到包裝力求安全衛生。為了確保不被仿冒,華夏公司也是第一個推廣「安全履歷」、賦予每瓶蜂蜜「身分證字號」的蜂農,如果顧客對於品質有所質疑,就可以藉著編號查清楚問題所在。

挖起一匙金黃香濃的新鮮蜂蜜,讓參觀者一一品嚐,也讓蜂采館成為學生校外教學的熱門選擇。
九條好漢在一班
民國84年,許多不肖業者以假蜜混淆市場,引發消費者拒買蜂蜜,蜂農面臨了滯銷困境。黃東明覺得這是一個契機,可以化危機為轉機,結合更多蜂農,效法蜜蜂的合作精神,共同打開產銷通路,於是他和另外8位蜂農組成了台灣第一個蜂蜜產銷班。
一開始,要過去針鋒相對的蜂農資源共享、品牌共用,大夥兒不免把「研究班」當「菸酒班」,一旁觀望。黃東明身為班長,只能自掏腰包請大家來開會、學電腦。
產銷班第一個達成的任務是:分配採花區域。過去蜂農為了搶花奪蜜,總是逐花而居,哪邊花開得多,蜂箱就往那邊移,不僅蜂兒打架,採到的花蜜也有限,更要動用大量人力不斷換地移箱,一個蜂箱重30公斤,一天搬上百箱,足以讓人累到虛脫。劃分採蜜區域後,每年抽籤決定區域,蜜蜂可以安心住下來,關於病蟲害防治、品種改良等,大家也可以一起努力。
產銷班成立的第二年,就一舉在全國超過兩千個各式各樣的農業產銷班中,奪下第二名榮耀,這下子九條好漢更是齊心合力,並透過投票表決,以「養蜂人家」作為共同品牌,申請註冊商標,還請來外貿協會專業設計師建立清楚的分級包裝,使得原本一斤三、四十元的蜂蜜,可以賣到上百元。
「當時在台北SOGO百貨一天可以衝過50萬元業績,而在縣政府所舉辦的蘭陽物產展,一次半個多月也賣出兩百多萬元的蜂蜜,」黃東明表示。
只是黃東明總是想得比別人快一步,看到幾次特賣會的佳績,他覺得是時候了,應該設立「養蜂人家」自己的固定銷售點。想法拋出,一聽到開店經費要兩千多萬,班員們不免猶豫再三;急著往前衝的黃東明最後決定,由自己一個人獨資設立門市,而班員則約定將通過檢測、完全沒有農藥殘留的蜂蜜,以保證價格賣給黃東明。
這下子,背負兩千萬元貸款,黃東明沒有失敗的本錢,他奮力學習店頭管理,還到大學進修,不到4年便回收了一個門市的投資,目前已在全台擁有4家直營店與加盟店。

獨資成立蜜蜂博物館「蜂采館」,黃東明讓養蜂成為兼具休閒與知性價值的高級產業。
女蜂衣,秀「蜂采」
由一個繼承祖業的蜂農,接著建立農產加工廠,黃東明帶著小蜜蜂由一級農業開始往二級、三級、四級農業飛去。「這是知識經濟、體驗經濟的時代,小蜜蜂也要以知識與服務來感動人。」黃東明正在這麼想著,機會就來了。
2001年第二屆綠色博覽會,有鑑於養蜂是有益生態的綠色產業,宜蘭縣政府於是出資委託黃東明在綠博設立一個以蜜蜂為主題的展館,命名為「蜂采館」。
為了先聲奪人吸引參觀民眾目光,黃東明又將太太許金蓮請了出來,在綠博開幕時做了全國第一次的「女蜂衣」表演,讓太太身穿泳衣,掛上「蜂王籠」,藉著蜂群戀王的習性,讓二十多萬隻蜜蜂慢慢爬滿全身。由於蜜蜂在攀爬時,會以腳刺勾抓,加上蜜蜂本身的體熱,事過多年,許金蓮還記得:「現場人多嘈雜,蜜蜂難免焦躁,不小心夾到,還是被叮了十幾次,很痛呢!」
然而辛苦是有代價的,除了媒體大幅報導,蜂采館生動活潑的設計,也被視為綠博當年最叫好叫座的展館。綠博結束,縣政府就派員前來遊說,希望黃東明將蜂采館的資源承接下來,另外成立一座永久性的蜜蜂博物館,成為宜蘭博物館家族的一員。
設立博物館,說起來土地、硬體、長期的人事水電又是一筆數千萬元的大投資,然而黃東明卻毅然要帶著蜜蜂一闖休閒農業、知識經濟的天地。他想了想,自己在員山鄉、宜蘭河上游有一間倉庫,附近果園滿佈,是可以放養蜂箱的地方,便在綠博結束短短4個月內,在幾間砂石場的輸送帶轟隆聲和漫天粉塵中,正式成立了常態性的「蜂采館」。

陽光下,蜂群辛勤飛舞。這個世界上,如果少了蜜蜂來替花作媒,人類所食用的蔬果將大部分消失。
小學生愛蜜蜂
偏遠的蜂采館因為位於進入福山植物園、太平山的必經要道,一開張就吸引許多遊覽車前來。然而遊覽車司機只把這裡當作給遊客上廁所的休息站,停留時間短暫,還要索取所謂的「茶水費」一到三千元不等。這樣的遊覽車文化,黃東明根本無法好好向遊客介紹蜜蜂有趣的知識,也和他當初開館的願景落差極大。
開館第一個月,在客源不足的情況下,4位員工經常閒得在打蒼蠅,偶有預約的大團體,黃東明夫婦又得從好幾公里外的蜂場一身狼狽趕過來幫忙。為了增加客源,黃東明與福山植物園及幾家民宿業者聯盟,但人潮依然僅限於週末假日。蜜蜂知識到底能不能賣錢?黃東明請來宜蘭大學在館內作了3個月的問卷,發現最喜歡蜂采館的遊客,是年齡12歲以下的兒童。
「原來,小學生最愛蜜蜂!」黃東明於是翻開電話簿,寄發介紹給全宜蘭每一所國小,歡迎他們免費來蜂采館戶外教學,果然讓蜂采館在平日擠得水洩不通。只是館裡最便宜的商品少說也要250元,邀請沒有消費能力的小學生來免費參觀、有玩有吃,可不是來一個賠一個嗎?
「不,我相信孩子們是種子,只要他們在蜂采館有所感動,就會帶著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回來,」黃東明表示。
果然種子力量不到3個月就發揮出來了。免費參觀那年,蜂采館總共招待了13萬人次的小學生,如今蜂采館每年有超過70萬人潮前來拜訪,而小學生的比例也已由開創期的70%降為10%。

每一瓶蜂蜜都有身分證識別,黃東明摒棄傳統蜂農「不純砍頭」的推銷手法,以品牌與品質贏得消費者的信任。
西進,南進,不如在地上進
而針對遊覽車部分,做出了口碑的蜂采館也轉變定位,他們主動拜訪旅行社,請旅行社將蜂采館安排成為一個旅遊景點,而非中途休息站。這一來,旅行社多了一個精彩的旅遊點,停留時間足夠,遊客總是興致昂然的聽著介紹,並品嚐濃醇新鮮的蜂蜜茶、蜂蜜蛋糕,這使得蜂采館的提袋率平均超過25%。
「除了靜態的知識介紹,在蜂群中尋找蜂王,或是現場採蜜生吃,經驗很難得呢!」來自各地的遊客,爭著上前手捧一堆毛茸茸不斷振翅嗡鳴的蜜蜂,從那又愛又怕的表情看來,絕對是畢生難忘的。
近年來經營成本高漲,台灣蜂農紛紛轉到大陸或泰國,然而黃東明強調:「與其西進、南進,不如在地上進。」他不斷研究新的蜂蜜產品,一方面配合不同季節、不同花源,生產風味特殊的限量蜜品,如月桃花蜜、哈密瓜蜜、田菁蜜、咸豐草蜜、白千層蜜,一方面研發出低溫烘培的健康花粉脆餅、純蜂蜜蛋糕、蜂膠喉糖、蜂蜜紅麴醋,都是熱銷商品。也由於黃東明堅持選用新鮮純淨的本土食材,在這一次中國毒奶事件中,完全不受波及。
這一分在地的情感,來自於四代養蜂的體悟。捧著上百隻小蜜蜂向參觀者介紹時,黃東明充滿感情地說,養蜂人家就像游牧民族一樣散布在台灣四處鄉間,他們必須了解自然環境,敏銳地掌握蜜源植物的生長時序,而辛勤的蜜蜂則是為植物牽線的紅娘。蜂農與蜜蜂,是大自然第一線的工作者與守護者,人類向蜜蜂看齊,除了要勤勞團結外,更要和大自然共存相惜才是。


由工蜂腹部分泌,無味而富含脂質的蜂臘,是製作口紅、化妝品的天然材料。